謝汀無措地看向嬤嬤,卻見侍奉在旁的幾人皆背過身去默默拭淚,她跑過去,踮著腳抱住林玨,小手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學著娘親安慰自己的樣子安慰夫子。
“可是長安說錯了話,惹夫子傷心?”
林玨下巴虛虛地擱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她不敢開口,怕泄露壓抑不住的哭腔,隻是搖了搖頭。
謝汀小腦瓜轉啊轉,有了猜想:“夫子莫難過,師丈定會很快回來的。”
她想娘親,娘親想爹爹的時候就會掉眼淚,她想,夫子一定是想師丈了,一定是這樣的。
很快是多快,林玨沒問出口,她推開謝汀,騰出手遮住她的眼睛,來不及扭頭就嘔出一灘血。
周遭亂作一團,都手忙腳亂地圍了上來,敏月一直叫大夫來,敏蘭取了牌子要進宮請太醫。
林玨掙紮著攔下她們,竭力平複著呼吸,覆上謝汀眼睛的手始終沒放下:“長安乖,別看。”
她仰起臉,眸眶裏蓄滿濕意,固執地問年長的嬤嬤:“先走的那個,會不會在奈何橋上等一等後去的那個。”
徐嬤嬤被她問得肝腸寸斷,顧不得禮數,像兒時無數次把她摟在懷裏,勸慰的話再多都是徒勞,她一遍又一遍開解:“世子妃萬不能說傻話,您如今這樣不愛惜自己如何讓故去的亡魂安心,您節哀……”
“不要節哀!不要節哀!我不許他拋下我!”林玨拚命地搖頭,放聲痛哭。
在夫君離世後,第一次哭了出來。
可現實容不得他們傷心太久,三皇子被擁立為兗王,調集豫州軍隊,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意圖謀反篡位。
皇帝被軟禁在行宮,十三皇子和林府大公子不見蹤跡。
陸照現身,寸步不離地保護林玨。
影衛不得見光生於暗處,陸照違逆準則,可見京中動蕩不平禍亂將至。
此次春獵,皇後留守宮中,三皇子要奪權,最忌陡生變故,定然想速戰速決,想必不日便殺回京城。
林玨叫來陸照:“你可有把握將皇後從中宮救出?”
陸照胸有成竹:“主子還沒見過屬下的本事。”
言外之意,區區小事,不在話下。
皇後端坐在主位上,素白的指尖掀起碗蓋,不疾不徐拂去茶沫,輕啜一口。
周娉急火攻心,按著劍柄再次提醒:“母後,還請速速離宮,媆媆在宮外接應,餘下一切,兒臣來擔。”
“吾兒,你我母女,不論君臣。”
天青色瓷盞被擱下,杯底輕觸木案,撞出沉悶的響動。
周娉想,長樂宮的一草一木一響動,皆有母親的影子。
不驕不躁,知進退,懂分寸,藏拙守城。
自記事起,母後就是這般端莊優雅的模樣,寵辱不驚,從未失態。
“我少時與你父親結發,相攜至今,雖不曾專寵偏愛,卻也相敬如賓,他予我榮耀高位,給足我尊重信任。”
追憶往事,猶在目下,皇後無悲無喜情緒不形於色的的麵容出現裂痕,她終於像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從情竇初開到心如止水,所求不得,故生怨憎,我也曾自怨自艾,我崔氏女兒,不敢妄稱腹笥淵博,也算得上飽讀詩書,何以困在這深宮博一敦厚賢淑之名。”
“後來有了你,我的女兒,你勇敢堅韌嫉惡如仇,我也走上摘星閣見萬家燈火曉民生多艱,我想通了,做庇佑女兒的母親,做體恤萬民的一國之母,未必是憾事。”
一顆顆熱淚滾落。
周娉無聲哽咽,隔著朦朧淚眼,透過眼前單薄脆弱似風雨中紙鳶的母親,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女子自豆蔻年華到青絲染霜,她是怎樣一邊抗爭一邊妥協地挨過寂寥空幽的二十載。
關關難過關關過,從滿懷憧憬到希望落空,從認命到咬著牙把握住自己的命。
皇後向她招手,一如往昔無數次,滿眼疼惜:“阿絳不哭,到母親懷裏來。”
周娉伏在母親膝頭,她已經想到了母親的抉擇。
皇後一下一下梳理著她的長發,聲音堅定而溫柔:“阿絳,母親不會走的。”
“我要守著我們的家,守住大梁的基業。”
周娉的心上似有清泉淌過,在母親的柔聲細語裏變得平靜坦然,她也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生來便受子民供養,公主不應隻是金尊玉貴,更該千磨萬擊還堅勁。”
“成則斬下賊人頭顱祭酒,敗則以身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