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去了如意樓，國之興亡直係民生，老人常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用不了三十年，賓客絡繹不絕的酒樓幾乎一夕之間就變得生意冷清慘淡。
林玨重新站到樓梯的轉角處，木質的台階被踩過，帶出連串陳年的吱呀聲，那盞針刺無骨花燈依舊掛在老地方，未入夜，故而不曾亮起，喧鬧抑或沉靜，隻做點綴，物是人非。
林玨循著記憶俯視，眼前似乎浮現那道身影，猶記初見，驚鴻一瞥，他就那樣不落痕跡又輕而易舉地破解纏繞自己二十餘年的夢，他沒有伸手，卻朝自己遞出一把無形的鑰匙，使她身在局中，勘破來處，亦曉歸途。
又去了大昭寺，古刹鍾聲悠揚，隱於鬧市，卻隔絕紅塵。
往來香客不絕，銅爐煙霧繚繞，經年不滅。
寺門外的菩提樹與古刹年齡相當，蓊鬱繁茂，如傘如蓋，遮天蔽日，將林玨完整地籠罩在樹蔭下。
敏月皺了皺眉，很是不解：“姑娘不進去嗎？”
世人折腰叩首，一為贖罪，二為欲望，若兩者皆無求，則心念不動。
宮煙垂眸，盯著腳下斑駁的影子，搖搖晃晃踩了上去。
“不去了。”她低低地說：“我已無所求。”
從前每一次供奉，皆為心上的將軍平安回來。
而如今，連支離破碎的肉體都不得見。
她還求什麼呢？
最後去到十裏長亭，細細想來，她與陸珩數次分別，皆在冬日，連折柳相送都缺了天時地利。
而今春花爛漫，柳枝抽新芽，盎然春意，無人共與。
林玨迎著夾著柳絮的風，等到月落烏啼。
薄雲攏著彎月，暈開朦朧的光，濃鬱陰沉，更襯的郊野孤寂無邊。
她滿腦子隻剩一句，
當時隻道是尋常。
她無比後悔，早知今日，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的初見，還要告訴他，我是為你而來。
早知今日，就該日夜不休地供奉在佛前，求皇天後土，求諸天佛祖，求四方神明，求六合之外聖人不能言的所有，為陸珩求一線生機。
早知今日，縱然下江南尋千裏，也要找一枝春臨別相贈，不叫他走在乍暖還寒裏。
也不至於，連他身後，一塊骨頭，一片碎肉，一縷虛弱的殘魂都尋不得。
辰時才過一刻，縷縷曙光穿透雲層，混雜在剝出青白顏色的天際中的昏暝雜質漸次褪去，萬千氣象，鎖在山野中的霧靄籠罩下，初生朝陽極致絢爛的鋪灑中。
回家的路真漫長啊，走到天光大亮，林玨回到房中，沐浴更衣，換上華服，任由敏蘭描眉點唇。
梳妝完畢，她對鏡自照，枯坐至正午，豔陽高照，又木然地卸下妝麵，換回常服。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等到第三日，敏蘭手裏的梳子還停在她三千青絲上，有下人來報，宮裏來了人，請世子妃前去接旨。
敏蘭和敏月對視一眼，她們同時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濃烈的不安。
林玨麵色自若，她取出收藏妥帖的陸珩親手雕刻的梅花簪，攏在掌心動作輕柔地撫過：“就用它來挽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