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受了十數杖，往腰上抬那一寸，足以傷人肺腑。
謝清晏一邊替他擦著額頭滲出的汗珠，一邊對車簾外駕車的幸承急切道：“再快些...他方才還能與我說話，現在徹底昏過去了...”
她聲音帶著哭腔，麵前的幸世邈一身素錦鶴袍被染得血紅，甚至幾處都紅得發黑...馬蹄急急地踏著，可她還是能聽到一滴滴血墜落的聲音。
謝清晏受了兩杖，口中一直腥甜，她現在還神誌清醒，全靠強撐。
出了宮後，路難免顛簸。被輕顛幾下，昏迷的幸世邈皺了皺眉。
他一定是疼極了。
謝清晏並不讓幸承慢些行，當務之急是趕緊回相府止血，其他的她也顧及不了。
但目光觸及他緊縮的眉頭，謝清晏心中揪心般的疼。她貼在他身側，將小臉放進他冰涼的手中，依戀而溫順地蹭著。
“幸世邈...對不起...”
她這輩子說過很多句對不起，隻這一次，格外艱澀。
她一直喃喃低語，眼淚濕熱了他冰冷的手心，幸世邈極艱難地開口輕聲說：“別哭...臣睡會...”
或許他有許多話想說，但是失血過多帶來的無力感讓他連多說幾個字都不能，更別說抬手為她抹去眼淚。
謝清晏覺得真奇怪，為什麼幸世邈一安慰她，她反而更難過了呢？
是因為天人般的他，此刻像極了一隻被折翅損翼的傷鶴嗎？
還是因為明明都是她的愚蠢與妄念造就了這一切，幸世邈卻還安慰她這個罪魁禍首？
說不出是心疼還是愧疚，一隻莫名的手攥住她的心，狠狠地蹂躪著。幸世邈讓她別哭，她不僅做不到，卻哭得更大聲了。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悲哀呢？謝清晏的心境仿佛回到了六歲那年，見著母後沉屙時的悲哀。
窮途末路，舉目茫然。
“我其實一直有句話沒對你說過...我是離不開你的...”
“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可信賴的人...”
“你總說我傻，其實我不僅傻，我還膽小。我怕黑，怕鬼，怕人心...我怕別人厭惡冷漠的眼光，怕看到四哥和清璿受萬千寵愛...”
“幸世邈...求你，求你不要死...我隻有你…”
謝清晏想起，幸世邈曾經讓她說愛他。
什麼是愛？什麼樣的感情能被稱作愛？謝清晏沒有目睹過父母的恩愛，她也不能坦白自己的性別，堂堂正正地去試著愛人。
在愛這方麵，她是永遠成功不了的失敗者，也是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
直到，遇到幸世邈。
兩人之間，或有利用，或有算計，既陰晦又皎潔，亦師亦友，非君非臣。
她不愛幸世邈，又或者，她對幸世邈的感情早就超過了愛。這種感情不可壓抑地生長著，待她反應過來時已開出畸形而妖冶的花，遍布整個世界，無法鏟除。
謝清晏將小臉又往他冰冷的手中心貼得更緊了些，看著他沉寂蒼白的臉，一邊流淚一邊喃喃道：
“其實我有很多話，都沒有對你說過...你太高不可攀，我怕說出來...你會覺得我蠢，覺得我不自量力。”
“幸世邈，你記不記得...有次我們吵架，你哭著求我不要想著死...”
“我當時真的，真的好開心...你知道的，我雖然是皇子，但對大多數人來說，我這個人吧...都是無關緊要的...”
“後來我們吵架了，我被關在太子府中...我等著你來哄我，等了好幾個月...”
“我那會還小心翼翼地問清璿...我說我惹心愛的姑娘生氣了，她躲在家中不見我，我要哄她嗎？清璿說，當然要啊，既然愛她，就不要讓她一個人生悶氣難過...”
說到這裏，謝清晏哭聲更委屈了些。
“可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從秋天等到過年，你都不來哄我...我去找你，你還讓我在雪地裏跪著...我當時好難過好難過，我覺得...我一定不是你心愛的人...”
“我每次有一點點心動，我都跟自己說，你一點都不愛我...你不尊重我，你隻是利用我。”
“可為什麼會陷得越來越深...為什麼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為什麼你明明不愛我，卻願意為了我去受刑？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你是冠絕古今的天才，造福萬民的能臣...
你怎麼能為了一個你不愛的蠢笨之人，豁出命。
幸世邈的唇動了動，輕微的聲音被馬蹄車輪聲淹沒。
謝清晏連忙俯耳貼近他蒼白的唇，許久，才等到他終於再有力氣開口。
他聲音極微弱，沙啞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