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進相府後,幸承便立馬傳來了醫官。
謝清晏跪在床邊,緊握著幸世邈的手,淒淒地哭著。
見到外人來,她也不回避,幸承讓她隨另一名醫官去治傷,謝清晏卻搖了搖頭。
醫官還未見著幸世邈的傷口,單隻見了那一身被染得血紅的鶴袍,神情就已變了顏色。
“相爺這...”他詫異道。
普天之下,誰能將首輔大人傷成這樣?
幸承垂了垂頭,懇切道:“請您先替相爺止血清創,待會還有幾位醫官會來此,與您一同商量如何救治...”
醫官為難地點了點頭,走到床前,顫著手裁開了與血肉粘連的衣衫,去除時,幸世邈本就皺著的眉,皺得更緊了些。
謝清晏聽到他在昏迷中仍發出的一聲悶哼,抬眼對醫官央道:“還請您,輕些...”
醫官搖搖頭,歎了口氣,回道:“小公子,這你怎麼求老夫都沒用...相爺這衣衫與血肉都粘連在一塊了,必須得扯下來,這還不算痛的...待會還要用刀清創...”
謝清晏知道什麼是清創,就是用烤紅的刀刮去爛肉,極疼。
當醫官將幸世邈身後的衣衫全部裁淨時,謝清晏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她母後替她清創時會哭得那麼難過。
因為,棍棒之刑下的血肉極為可怖,既模糊又腫脹,醜陋又可憐。
如此的傷痕,卻在天人般的幸世邈身上。
“得罪了,相爺。”
醫官將刀尖烤得通紅,接觸皮肉那一刹那便發出滋滋的聲響與熱氣,連帶著昏迷中的幸世邈,也咬牙切齒地疼哼出聲。
謝清晏將自己的手臂遞到他唇前,囁喏道:“幸世邈,我和你一起疼...”
他虛弱地搖了搖頭,仿佛在拒絕她,隨後刀尖刮去爛肉的疼痛讓他疼得睜開了眼,再也難以抑製地疼出了聲。
幸世邈掌過刑部,知道這種場麵定然血腥可怖至極,謝清晏看了難免害怕和難過。
他的臉蒼白,帶著密密麻麻的冷汗,無色的唇輕啟,柔聲道:“別看...出去...”
謝清晏搖搖頭,很快又明白了幸世邈的心思,用兩隻小手將眼睛鬆鬆地捂住,哭聲道:“我不出去...我看不到的,你放心吧。”
可幸世邈明明還能透過她的指間,看到那雙哭得像兔子的眼。
他臉上浮現出慘淡的笑容,低聲道:“傻子...”
又快長大一歲了,還哭得跟個小孩子似的。
聽他帶著寵溺的這聲傻子,謝清晏指間流出淚水更多了,喃喃道:“那你以後,別再為了傻子去死。”
她不值得。
幸世邈暈過去得早,一定不知道自己差點被打死,也不知道一向怯懦的她,竟會為了他殺人。
這是她此生第一次勇敢,而她的剛強在看到幸世邈的傷痕後,消散得無影無蹤——幸世邈是她的軟肋。
這句話,幸世邈沒有回。並非是他不願,而是醫官的清創已經到了最嚴重的一處,疼痛讓他再也吐不出完整的一個字。
他骨節分明的手青筋盡顯,死命地攥住身下的被褥。極能忍耐的他,竟也失聲痛呼起來。
“出去...”他哀聲請求道。
他不願謝清晏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謝清晏哭著出了房間,聽著房內聲嘶力竭的聲音,身子靠著牆,軟軟地塌了下去。
她身邊的幸承也是一臉擔心與不忍,謝清晏囁喏著問他:“他今日不是聽六部彙報嗎?怎麼會進宮...”
她進宮時便想到,謝常或許會大怒,隻是沒想到謝常會這麼狠心。
她挑了幸世邈忙政務的時段進宮,她的責任她自己擔,她的妄念她自己負,卻沒想到...終究連累了他。
幸承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責怪,有不解。
“相爺聽說您進宮了,不放心您...說得去護著您...”
其他的話多少帶著怨恨,他不必說,點到即止就可。
謝清晏想起幸世邈說的那兩句話。
他說,別羨慕,我比你爹有用,你比那廝命好。
他說,您放手一搏,臣兜底。
這幾年的許多事,種種悲歡交錯,虧欠與得失,怎麼算得清呢?
非要算的話,大概也是她欠的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