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風光霽月的葛尋安與葛飛鴻,都沒有好報。
似乎我的每個親人,都死得相當難堪,以至於在夢裏都不敢夢見。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的下場都很淒慘,每次想到他們,內心都會有個聲音蠱惑我——幸世邈,變壞吧,你當不成什麼君子,你知道君子是活不好的。
不堪的過往造就我陰暗的內心,我自然是當不成君子。
可被他們浸淫久了,裝出來也有幾分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變得不像自己了——我身上有阿爹、阿娘、葛尋安和葛飛鴻的影子。
夜色中落荒而逃的懦夫開始戴起溫文爾雅的麵具,有時難免也會露出陰暗的本性,更多的時候,是裝著裝著連自己都信了。
十七歲那年,我中了二甲第九名進士,授庶吉士。
搏了功名,回了薊州,摸索著路回到曾經的村子,卻找不到他的墳。
已經過了十年,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想補償什麼,卻四顧茫茫。
或許我該補償的,不是一個更好的葬禮,而是他生前沒有聽到的那聲阿爹。
...
我的仕途很順,青雲直上。
隻是每次登上高堂,都會覺得身邊空蕩蕩的,或許那裏本應站著葛尋安。
陸家外戚幹政,早就是一枚棄子。我隻不過是讓本有的裂痕更深一些,本有的火燒得更猛一些。
畢竟血海深仇得報,人間正道得有。
有冤之人,不能含恨而終,白白枉送性命。
我會為這些,那些,世上所有的,被聖賢道理騙了的傻子證道。
...
我助謝常削減陸家,卻並不著急鏟除,因我還不夠勢強,如太快讓他達到目的,我便會成另一枚棄子。
我最後一個要求,是讓我從次輔變為首輔。
原首輔夏寧是陸家黨羽,謝常也早有鏟除他的打算,終於,我抓住了他貪汙軍餉的把柄,夏寧倒台。
行刑那日是我監刑,我自入官場,受他欺壓七年,終於揚眉吐氣。
見著我得意的笑著,身著囚服的他卻十分淡然,他說:
“幸世邈,你這樣的人,活著很累,死時也會很痛苦。”
“老夫先行一步,想必你不日便至。”
妄言。
我扔出簽令牌,道:“斬。”
...
我成了首輔,這條仕途,我隻用七年就到了巔峰。
同年,武昌候陸為身死,端敬皇後崩。
我沒有著急著幫謝常除掉其餘陸家人,養寇自重,這是兵書上的道理。
而在我春風得意時,卻做夢夢到了阿爹。
這一次,他完完整整地出現,還穿著邊關將士的軍服,責怪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野心與報複,害得邊關連連失守?”
他又說了許多責怪我的話,接著又出現我阿娘,葛尋安,葛飛鴻。
他們都失望地看著我,對著我一遍遍的講著聖賢道理。
在夢裏,我應該是被嘮叨煩了,居然哭著對他們說:
“我錯了。”
...
前線戰事連連敗退告急,敵寇已到薊州,薊州一破便再無屏障,敵寇順勢南下,恐如北宋亡國之狀。
陸為一死,本就重文輕武的朝堂上再無武將可用,謝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走了一步錯棋。
我提醒過他,此事不要太急,逐兔走狗,當然要用完了再棄掉。
可他對陸家真是厭惡至極。
朝堂上,當百官眾臣都對前線將軍人選猶疑不定時,我邁出了那一步。
“臣,請往前線將兵!”
元定九年,剛當上首輔的我本可安居廟堂,我卻自請前往薊州前線將兵,替天子守國門。
二十四歲的我仍沒有懂得他們說的聖賢道理,隻是怕再夢到他們,怕他們失望至極的眼神。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南牆,我也要去撞一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