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清晏問起幸世邈，為什麼要替她求那一棵樹時，幸世邈隻是淡淡地回：
“臣還有份大禮，在您冠禮時呈上。”
“什麼？”
“一份足以名留青史的帝王武功。”
...
謝清晏早早地，又去了布施湯藥的場子，卻沒想到靳渺比她更早些。
她今天穿著刻意簡樸，低調到絲毫不引人注目，靳渺卻能從人群中遠遠地望見她、認出她，並向她招手。
“小公子！還以為你說著玩不來了。”人聲鼎沸卻蓋不住靳渺聲音中的清亮，她臉上竟生出些許嬌俏。
謝清晏費力地穿過人群，終於擠到她身邊，道：“抱歉姐姐...我不知道場子開的這麼早。”
的確，這日頭剛上來，這裏就已人滿為患了，一群人擠著嚷著，等著布施開始。
來領這些湯藥的人多是底層百姓，這是夏天，又聚在一塊，難免有些味兒。謝清晏許多年沒接觸過窮苦百姓，難免嬌了些，先是用扇子扇了扇，發現無用，便將小手置於口鼻擋住呼吸。
靳渺瞥她一眼，道：“你若這般嬌貴，還是不要與我為伍的好。既然嫌棄人家身上有味，又假裝什麼慈悲來布施？人家喝你一碗湯藥，還要受你嫌棄，損了尊嚴，還不如不喝！”
話落，靳渺便轉身，擠進人群布施處去。
謝清晏來不及解釋，隻能跟著擠到她身邊，看著已經開始忙碌的靳渺，一邊給她遞著碗等物什，一邊愧疚地解釋道：“姐姐誤會了，我心中並未鄙視普通百姓...”
靳渺卻不搭理她，隻一直忙著手中的動作，重複著打湯遞碗的動作。
謝清晏待著無趣，於是也跟著做，但是她手腳不及靳渺利落，有時打多有時打少，難免會遭人抱怨。
“哥們，你為何給他多些，給我這麼少？”
謝清晏抬眼，看著麵前滿臉橫肉的大漢，腦中思索了一番，不悅道：“你不是來過好幾次了嗎？”
不僅是這一個人，謝清晏還發現了許多重複領湯藥的人，雖說這玩意不像粥米那麼貴，但是國家的民政撫恤容不得浪費，她難免有些不快。
那大漢被身材瘦削的謝清晏頂嘴，加上日頭高照，便已有了些麵紅耳赤的意味。
“喝你幾碗湯藥，怎的跟拿了你銀錢一樣？”
謝清晏覺得這人無恥得理直氣壯，又反駁道：“國家民政發下來的銀錢就那麼些，你多喝，別人便少喝！”
靳渺見了歎了口氣，一向性子剛強的她居然態度軟軟的，拉了拉謝清晏的衣衫，道：“算了，小公子，息事寧人吧。”
謝清晏不解，疑惑地看了看靳渺，又聽那大漢叫囂道：“你真以為你這破湯藥能防時疫？！要不是免費的，老子都不惜的來喝！”
如此，謝清晏這個太子，便有種自己的真心被人踐踏的感覺——明明是國家免費散銀錢搞的布施，卻被人如此不屑，如此不心生感激，仿佛一切都是該他們的一樣。
謝清晏還想與他爭辯些什麼，靳渺卻攔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待會跟你解釋。”
因此事，謝清晏悶悶不樂到了中午散場。
布施也分上午與下午兩場，中午的間隔時間，會有小吏抬走裝湯藥的大鍋再去煮，煮好了再抬回來。
人走幹淨後，場子中便剩了在棚下坐著的謝清晏與靳渺兩人，謝清晏一張小臉不知是因為生悶氣還是炎熱，紅紅的，有些不悅。
“姐姐這樣的性子，怎麼忍得住那樣的蛀蟲？”謝清晏問道。
在她看來，那大漢不過是仗著臉皮厚，貪得無厭地搶別人那份，還理直氣壯。
聞言，靳渺笑著歎了歎氣，從腳邊踢出一個煮過的湯藥包，又遞給謝清晏一把剪子，道：
“剪開看看，有幾種藥材。”
謝清晏不明所以，但她出於好奇，便照做了——剪開後，根據藥草的外觀不過三種，至於是什麼她並不知。
“三種。”
靳渺挑挑眉：“你確定？”
“應該是吧...”
靳渺又是笑著歎了口氣：“你知道是哪三種嗎？”
謝清晏搖搖頭。
“稻草，蘆葦，蒲公英。”
謝清晏再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這三者中隻有蒲公英可以入藥。
頭頂的陽光變得炫目至極，灼熱得仿佛能奪人性命...周圍的蟬叫聲，人聲也變得吵鬧不堪。
謝清晏怔怔道：“你是說...”
靳渺搖搖頭，淡淡道：“知道就好，不必多說。隻是這不值錢的玩意兒，人家多喝幾碗你也不必生氣了。”
難怪...難怪她不與那大漢計較，原是因為這根本不是能救人性命的湯藥，而是一鍋爛草水。
這些是她的子，她的民。
謝清晏的脊梁突然就塌了下去——時疫這件事，她曾閱覽過也批過，最後她批了句自便即可。
這罪孽，竟是她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