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站著不動什麼也不做,光是說說話就能讓謝清晏開心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幸世邈,一個是他們的謝辭盈。
在謝清晏心裏,父親應該是威嚴而慈愛的,要像一柄不敢觸碰的戒尺,成為孩子心中的行為模範與道德底線。
她很想在謝辭盈麵前端著架子。
從謝辭盈落地那一刻,她就一邊壓抑著母愛的天性,一邊偷偷觀察別人家的父親是怎麼行為處事,試圖讓自己以後作戲時能更真些——可她做不到神情嚴肅地與謝辭盈相處,她隻能像個沉默的影子,平靜地看著謝辭盈不說話。
“阿爹,男兒有淚不輕彈。”床上的小人兒說。
謝清晏抬手揩了揩臉,指尖全是溫熱的淚,鼻頭發酸,還在外湧。
她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尷尬地笑了笑:“我以為你睡著了,進來看看你。”
謝辭盈的眼中藏著一百顆星辰,隨著這句話暗淡下去:“我要是醒著,阿爹就不進來了嗎?”
近鄉情更怯。
要怎麼回答他呢?若他真的醒著,那謝清晏至多遠遠地望一眼,在冷風中多站會,也就回去了。
親情真是別扭的東西...她覺得自己欠了謝辭盈,欠了很多很多她還不起的東西,於是隻好騙自己——小孩子不懂事不會記著的,然後繼續欠。
謝清晏蹲下身,伏在床邊,沉默又眷戀地看著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人。
“你醒著...阿爹也會進來的。”
謝辭盈眼中的星辰再次熠熠生輝,他往裏麵縮了縮,又從裹得十分嚴實的被窩中伸出一隻小手,拍了拍仍有餘溫的床榻,示意謝清晏上來躺著:“帶我睡覺吧...”
他頓了頓,似乎反應過來麵前的父親是一人之下的太子,身份尊貴,不隻是他的父親,又怯怯地加了句:“好不好...”
謝清晏鼻子很酸,她不露痕跡捏了捏鼻頭,笑著拒絕了:“阿爹剛從外麵進來,怕把寒氣渡給你。”
謝辭盈直起身,從打開床壁的櫃門,費力地扯出另一床錦絨金絲被,放在謝清晏眼前。
“你不進我被窩就好啦。”
她再沒有拒絕的理由了,隻能笨拙地脫下鞋和外衣,輕手輕腳地上床,縮進被子中。
這是謝辭盈常用的被子,上麵帶著若有似無的奶味——謝清晏知道,這不僅僅是謝辭盈身上的味道,還有胡嫣萍的,宿昭昭的,好幾個奶娘的...
唯獨沒有她的。
明明她才是母親。
“阿爹,你是因為很想我,才哭的嗎?”耳邊響起他稚氣未脫的聲音。
謝清晏悶悶地嗯了一聲,隨即轉移話題:“聽說你最近不太愛念書,把幾個夫子都氣跑了。”
這點倒是像她,雖然不是什麼好事。
謝辭盈將小腦袋埋進被窩,狡辯著說了句才沒有呢。
不會詭辯,也像她。
謝清晏想起自己兒子的事就想笑——府中的夫子已經換了許多個了。按理說,給三歲小童啟蒙並不是什麼難事,無非就是教些什麼千字文弟子規一類的書,翻來覆去說些車軲轆話就行了。可她兒子實在倔得很,硬是不學不念,老師講解他睡覺,老師發火他就笑。弄到最後,夫子們也隻能跑到謝清晏這來請罪,說自己才疏學淺,教不好機智聰慧的小殿下。
謝清晏扭過頭,通過那雙眼看向另一個人,笑道:“別怕,阿爹不怪你,讀書是很無聊。”
謝辭盈點點頭,深以為然:“我就知道阿爹會理解我的...我聽他們說了,你小時候也不讀書,教書先生換了幾十個...我現在才換了七個呢,比阿爹你強多了。”
這樁事倒是一件趣聞。當初謝清晏不得寵,沒有哪位大儒願意給她做固定老師,通常都是受了禮部的派遣,匆匆來匆匆去,走個過場。多數人隻在她這掛個名吃空餉,並不來她府中,更別說教些什麼東西,更有甚者連她麵都沒見過。
“嗯...對,阿盈比阿爹強多了。”謝清晏伸手撥弄床簾上的穗子,問道:“阿盈不喜歡讀書,那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