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珍被梅枝的一巴掌打懵了。
她愣在原地，半晌都沒說話。
要是以往，梅珍早就跳起來指著梅枝的鼻子大罵了。
可今天，在爺爺的靈堂裏。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愧，理虧。
又或許是因為梅榆在，她不敢造次。
也或許是因為第一回看到梅枝這麼凶巴巴的樣子。
梅珍一個屁股墩坐到地上。
整個後半晌都瞪大眼睛，不知受著怎樣的煎熬。
反正不敢吭聲，也不敢造次。
……
天亮了。
梅榆起身拍拍梅枝。
“去歇會兒吧。”
他冷冷的目光順便掃過臉色慘白的梅珍和梅珠。
兩人又是一顫，慌忙起身，回屋去。
梅枝卻執拗地搖搖頭。
她睡不著。
梅枝等奶奶起來，又去了爺爺的屋子。
去幫忙收拾好爺爺的遺物。
東屋還是很冷。
梅枝穿著奶給她做的那件大襖，蹲在屋裏的大木櫃旁邊。
這是家裏唯一的櫃子。
裏麵的東西被翻得有點亂。
張桂花還有幾個妯娌都悄悄來翻過，大概是想知道梅老爺子有沒有留下什麼私房錢或是家當。
隻是都失望而歸。
梅枝沉默地整理著被翻亂的櫃子。
裏麵隻有一些衣服布料，以及幾個發黃的本子。
張桂花對這些不感興趣。
既沒有票，也沒有錢，根本沒什麼好看的。
隻有梅枝，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幾個本子，一頁頁翻開，像在翻閱什麼頂級寶藏的藏寶筆記。
因為上麵，寫滿爺爺的筆跡。
厚厚一摞紙，被翻得泛黃發卷，紙張邊緣都變薄了，微微有些透明。
爺爺的字跡很認真，從很久以前記起。
1964年5月15日
枝枝摔了一跤。
她不會叫，也不會哭。
我們過了很久才發現。
以後任何情況都不能讓枝枝一個人待著
……
1965年1月3日
冬棗熟了
摘給枝枝吃，她很喜歡
笑得可愛極了
希望我的孫女枝枝永遠像今天這麼開心
……
1969年9月8日
枝枝又長高了一厘米。
快到長身體的年紀
要想辦法給枝枝弄點補充營養的東西吃
聽說城裏有麥乳精賣，不知道多少錢一罐
……
1973年12月1日
枝枝要生日了
今天去鎮上做一天工，給她買點小玩意兒
家裏窮，委屈了我家孫女
聽說城裏小孩現在生日都有蜂蜜蛋糕吃。唉。
……
梅枝一邊看，淚水一邊不經意間糊到了眼睛裏。
視線越來越模糊起來。
她快看不清本子上的字跡。
卻還偏執地一頁頁往後翻。
好像隻要堅持看完，就能重新見到爺爺。
上麵記載的許多事，她都還記得。
往事曆曆在目。
那個最愛她的爺爺，卻不在了。
梅枝聳動肩線，纖細的背影瘦弱又堅強。
屋子裏沒有人。
她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可卻還是哭不出聲音。
即便她想要像其他人那樣，悲傷地發泄一下情緒，都不可以。
……
門沒有關。
梅枝沉浸在難過中，無聲地掉著眼淚。
並沒注意到，身後的門邊出現了一道頎長身影。
陸庚禮站在那兒，漆黑眼眸，注視她小小一團縮在櫃子旁。
風吹著他身上的衝鋒軍裝，勾勒出勁瘦形狀。
他望著她，眼裏難掩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