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宮,燈火悠然。
滿目皆是金壁玉器,手執宮燈的少女分立兩側,閔太後端坐於正中明黃寬座,身著一襲華服,氣度雍容,儀態矜貴。早過了三十年紀的容貌,卻因著保養得宜,尋不到半分皺紋或是衰老跡象。
“娘娘,九王爺來了。”前來通報的太監小聲道:“正在偏殿候著。”
閔太後動了動手指,淡淡道:“宣。”
半晌,水晶門簾被撩開,紫衣男子快步邁入,下擺一甩,單膝跪於地上:“兒臣遲玥恒參見母後。”
“都是自家人,私底下這些繁文縟節就省了吧。”閔太後略抬高下頷,一旁的太監很快搬了素漆木椅進來,安放在其身側。她伸手拍了拍椅扶手,態度和煦:“來哀家身邊坐下。”
“兒臣遵命。”遲玥恒微微一笑,隨即落座。
閔太後側過頭幽幽的看他一眼,繼而歎了口氣。
遲玥恒順水推舟的接過話:“母後怎麼這麼晚還未就寢?”語罷又怔住,因為那雙戴著紅瑪瑙彩戒的玉手竟然破天荒的遞了金瓷茶盞過來,他忙不迭的接過,輕聲試探:“是否有何煩心事,兒臣願為母後解憂。”
閔太後並不接話,良久才笑著指指他手中的瓷杯:“這是前些日子番邦進貢的茶葉,你嚐嚐。”
顧左右而言他,顯然是有鬼。
坦白說,遲玥恒對於眼前這身份高貴的女子即便算不得太了解,也依舊是旁聞了不少其生平事跡。
先皇在位時,他的母親雖是四妃兩嬪中的一員,卻是生性淡泊之人,從來也學不會那些爭寵的手段,待生下他之後幾乎就沒怎麼見到皇上的影子。倒是這閔太後,本是小小的昭儀,後來也不知收攏了多少人心暗算了多少條人命,一步步的爬上來,終是笑到了最後,從此執掌後宮鳳印。
大遲上一代的皇族血脈本就少,算上幾位公主也不過就是一十五人,到他十歲那年,原本的太子莫名被廢,之後遲遲未立儲君,待得閔太後誕下一子後才塵埃落定。
到如今,那些皇子均被授了封地,遠在邊疆處,怕是再也不能回來。至於他和母親二人之所以能僥幸留於宮內,或許是因為母親與世無爭的性格,或許是因為他年少時從不曾引起父皇關注,行為如脫韁野馬,一天到晚隻知道瘋玩惹其生氣……
更意外的是,在他弱冠那一年,這個女人竟然指明要他為輔政。當然,他是知道原因的,皇帝年幼,嚴子湛任新宰相之後漸漸權勢在握,而宋正清也似乎收起了那默默無聞的忠臣表殼,對於她來說,此時此刻極度需要有一人能站在自己這邊。
不過,雖是對這女人無好感,但一念及遲若宸那張圓圓的包子臉以及喚他九哥時那可憐巴巴的腔調,他仍是心軟的想替其保住江山。反正他對這皇位也無興趣,與其拱手送給外姓人士不如留給同是姓遲的弟弟。
“玥恒。”染著暗紅蔻丹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
遲玥恒回過神來,拿開杯蓋抿了一口,禮貌道:“確是好茶,淡香入鼻,值得回味。”
閔太後點點頭,吩咐宮女:“把剩下的都包起來,送到九王府去。”
遲玥恒微訝:“母後,這……”
閔太後擺擺手:“皇帝不喜飲茶,哀家也喝不慣這外邦的茶水,既然你覺得好,就拿回去讓姐姐也嚐嚐,說到底隻是送些小東西罷了,無須推辭。”語罷,她忽而拿起五彩方巾拭了拭眼角,不無惆悵道:“想來也好些日子未見姐姐了,她身體可好?”
遲玥恒笑答:“母妃一切安好,多謝母後關心。”
“有空也讓她多來宮裏,哀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怪寂寞的。”閔太後抿了抿唇,難得脆弱。隻可惜看在遲玥恒眼裏,卻是十足演戲姿態,他扯著唇角頷首虛應:“自然,我兒臣回去定轉告母妃,母後是如此的掛念她。”
也該是時候入正題了吧……他心裏隱隱有些不耐,這一來一去的都沒個完了,偏偏這女人極擅客套場麵,像是非要看穿你內心才肯緩緩道出緣由來。
好一會兒,才傳來不鹹不淡的口吻:“昨日皇帝來過鳳棲宮。”
遲玥恒半垂著眼眸,靜待下文。
“皇帝越來越胡鬧,草草擬了個聖旨,還過來問哀家的意見。”閔太後撫著額頭,搖頭道:“荒謬,簡直荒謬,玥恒你可知皇帝的聖旨是何用意?”她認真打量麵前的男子,見其依然沉默不語,不由得眯眸道:“哀家懂了,你早就知情,對不對?”
遲玥恒歎口氣:“兒臣還認為皇上是孩子心性,鬧著玩罷了,豈料他如此認真的為嚴相張羅婚事,實在叫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