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性生理科學教育本身就是文化,但大家應該知道,我所說的文化不是這種物質文化,而是一種精神文化。
我之所以不讚成在孩子很小還根本不知道什麼的時候就告訴他們性,是因為這種教育是完全機械的教育。這不是一種人文教育。
我們每一個人都知道,當我們問母親自己是怎麼生下來和從哪裏來的這樣的問題時,不單單是指我們具體的生命從何處來,而是一個非常泛化的問題,即生命究何而來?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心中的疑惑也由具體而抽象化。這是一個形而上的問題。這個問題恰恰是我們生命的自覺的問題。俗世將它很早就擰滅了。
我在小時候,也常常想這個問題,想這個問題時並不僅僅想的是性(包括後來長大後也是這樣),我常常望著遠處的青山想:“不知道山裏麵有沒有住著神仙”,很想有一天能夠站在山頂上看一看那神秘的世界。是的,這世界和生命是神秘的。我們孩子們在一起會常常討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我的小弟弟是一個被我媽媽罵成“打破沙鍋,紋(問)到底”的搗蛋鬼,他幾乎每天都要問忙碌的媽媽,人幹活幹什麼?媽媽笑著說,吃飯啊!他又問,吃飯幹什麼?媽媽說,長大啊!他又問,長大幹什麼?媽媽說,長大後就掙錢啊!他又問,掙錢幹什麼?媽媽說,吃飯啊!媽媽終於有些不高興了,說,快去,玩去吧,別問了,我還忙著呢。有時候媽媽會說,煩死人了。
這些問題的確是煩死人了。所以普通人不去回答,隻有聖人、哲人、宗教領袖和科學家、詩人去想了,所以後來這世界就被這些想問題的人改變了。他們說,天是圓的地是方的,這世上有上帝,這世上有真主,這世上有佛,這世界是物質的,人是由猴子變來的,人是一種動物,等等。
我每次上課的時候,都要講到這些問題,因為你要回答價值問題就必須先回答世界觀的問題,我會照例問我的學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當然,結果是,給他們了一大堆謎。他們從此大概得想想自己過去相信的是不是對的。我試圖想把童年的那些生命深處溢出來的問題還給他們,而這正是我們做學問的開始,正是我們做人的開始。孔子說,古人治學是為自己,今人治學是為別人、為了炫耀。回答終極問題就是為了自己,而回避終極問題而著書立說作者隻是為了炫耀知識,是要不得的。這種觀念應該寫在每一本書上,給那些胡說八道者一種警示。
所以,我告訴我的學生們,不要相信學者們說的:“一定要在孩子懂事後就告訴他們生命的秘密,告訴他們性是怎麼回事。”這是一種行不通的謊言。生命的秘密是你能講得通的嗎?性是怎麼回事有時連成人都難以講清楚,孩子又怎麼能一下子理解呢?我曾經問過劉達臨先生:“您在家裏跟孩子們談性嗎?”他搖著頭說:“不。”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中國文化暫時還不允許我們在家庭裏大聲講性,此外,講什麼而不講什麼是應該有選擇的。
當我們在孩子幼小時就告訴他們性就是男人和女人的精子與卵子結合的結果,這種近乎於冷酷的解釋無疑又從另一個極端扼殺了性。性是一個終極性的問題。誰能回答這世上為什麼會有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為什麼長成為今天這樣?等等。
這種機械的教育無異於扼殺了孩子對性的文化的理解和審美的能力,斷了他們想象的翅膀。這種教育是可悲的。小說.愛與性的秘密:徐兆壽性文化隨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