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三年。
洛陽。
六月的某一天,七十三歲的司馬懿病重。
司馬懿裝病了一輩子,但這一次他是真的病了。
司馬懿此時正躺在病榻之上,一輩子曆經沉浮的他,在做完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後,靜靜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他已經對這個世間無欲無求了,無欲無求也就代表著無所畏懼,死亡本就無法避免,何需恐懼。
特別是經曆過太多生生死死的司馬懿,早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死亡也就這麼回事兒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時有無數人盼著他死,也有無數人盼著他活,司馬懿的生命對於他們而言,至關重要。
但對於司馬懿而言,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誰又能管得了多少身後事呢。
他最優秀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孝敬在床前。
如今他們分別是衛將軍和安東將軍,同時坐鎮洛陽和許昌。
更何況,司馬懿還有一個擔任太尉的弟弟司馬孚,他一向以沉穩見長,就算比之他司馬懿也絲毫不見遜色半分。
司馬懿相信,他永遠是己方最為堅實的後盾,現在是這樣,以後一定也會是這樣。
如此這般,他對未來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最後司馬懿又看了一眼跪在後麵的司馬攸與司馬炎,或許,將來改朝換代的事情就落到他們的身上了吧,師兒和昭兒他倆還有些事情需要做。
片刻後,司馬懿緩緩閉上了他那雙渾濁的雙眼。
他已經沒有什麼後事好交代的了,能做的事情他都已經做了,剩下的,都留給後代們了。
這一刻,司馬懿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
當年他曾經臣服過的人,如今都已成為了一抹黃土,世間再無人能坐他頭上。
曹操、曹丕、曹叡、曹休、曹真,還有個曹爽......算了,他就算了,從頭到尾他也不過就是一個輸家罷了。
還有自他出仕以來,遇到的那些旗鼓相當的對手同僚們。
劉曄、楊修,諸葛亮......對了,還有個老狐狸賈詡。
當初第一眼跟著曹丕見到這個老狐狸的時候,他的眼神仿佛就在告訴我,他早已經看透了我。
那一次,是司馬懿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覺,雖然過去這麼久了,但如今想來,也不禁讓人感到心顫呐。
彌留之際,司馬懿不禁再想。
若是重來一次,若是早生幾十年,在丞相府的那群高級謀士當中,又能否有我司馬懿的一席之地呢。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那個被曹操稱之為,擁有奇佐鬼謀之才的郭嘉郭奉孝呢,也不知此人又是一位怎樣的奇人,比之我司馬懿又如何呢。
還有荀彧荀令君,這是他司馬懿的貴人,曾經也是他的指路明燈,隻可惜到最後卻落到一個被迫自盡的下場,實在是讓人汗顏不已呀。
哦,對了,還有一件小事。
三十來年前,楊修在走上刑場的時候,對他說道:
“你能忍,我不能忍,我在那邊等著你,若你能忍到最後,過來告訴我,那時走與此時走,有什麼區別?”
“德祖呐,今日我仲達就下來告訴你,其實也沒什麼太大區別,隻是因無敵而感到寂寞罷了,一種世間無人能懂的寂寞,僅此而已。”
算了,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此生,就這樣吧,一切都結束了。
司馬懿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正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感覺。
但他的頭腦還保持著清醒,不過隨著身體生機的消失,他最後的意識,也漸漸變得縹緲而奇幻......
曹魏嘉平三年,蜀漢延熙十四年,東吳太元元年,司馬懿逝世,享年七十二歲。
十四年後,司馬懿之孫司馬炎,取代魏室,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晉,此後滅吳,天下一統。
但等來的卻不是太平盛世,而是賈後專政、是八王之亂,是五胡亂華,是持續了數百年的亂世。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如同離弦的飛箭一般,稍縱即逝。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亂世生民如這野草一般不停生長,卻又被無情的踐踏和蹂躪,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就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