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多長時間了?”鄭郝明又問了一句。
“從中午開始,快五個小時了。”
鄭郝明從手包裏拿出一個數碼相機,對著小夥子按下了快‘門’。他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網吧內環境嘈雜,小夥子又沉醉在自己的網絡世界中,對這一幕絲毫沒有察覺。
胖老板的目光在小夥子和鄭郝明身上來回打著轉,‘摸’不清這裏頭的玄機。不過毫無疑問那個小夥子引來了警察,這樣的麻煩人物以後便不能接待了,雖然他也算是本網吧的常客。
鄭郝明似乎感知到了胖老板的所想,他忽然轉過頭來吩咐了一句:“我馬上就走……你不要驚動那個人,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胖老板無奈地點點頭——那個警察已把他完全壓在了下風。
數碼相機忽然“嘀”的一聲,發出了提示音。它的主人查看了一下,卻是儲存器的容量已經滿了。
鄭郝明輕輕地籲了口氣,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一般,同時顯出凝思般的神‘色’。
近半個月來,他的足跡遍布全城的網吧,已經對數十個目標對象拍了三百餘張照片,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有意義。
不管怎麼樣,去拜訪一下那個人吧……十八年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記得我?鄭郝明這麼想著,邁步走出了網吧。他的離去就像他的到來一樣突然。
秋風躥過,幾點冷雨打在了他的脖頸上,冰涼的水滴與他心頭的寒意相互呼應,使鄭郝明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嗎?或者說,那一切根本就從未結束?
……
晚八點十七分。
當鄭郝明費盡周折找到那個目的地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裏是一片低矮破舊的平房區,巷道狹窄,殘缺不全的路燈閃著昏慘慘的幽光,空氣中則彌漫著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黴濕氣味。
而僅僅百米之外就是省城繁華的商業街區。那裏霓虹閃爍,人們聚集在各式酒樓、商場和夜店中,享受著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相比之下,鄭郝明所處的位置完全成了被現代社會所遺忘的角落。
‘陰’雨仍未止歇,巷路上到處淌著肮髒的汙水。中年警察卻對此渾然不顧,他蹚著水徑直走到一間矮屋的前麵,核對了‘門’牌號碼之後,伸手在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誰呀?”幹澀嘶啞的聲音從屋中傳了出來。說話者雖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發出的音量卻有限得很。不過這聲音偏偏又如此的刺耳,似乎直接磨在了鄭郝明的耳膜上,令他的頭皮一陣陣地發麻。略經思忖之後,他回答了一句:“我是警察。”
一陣輕微的響動伴隨著令人心悸的等待,隨後小屋的木‘門’往內打開了。借著屋中昏黃的燈光,鄭郝明看到一個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雖然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但鄭郝明臉部的肌‘肉’還是不自覺地‘抽’動了兩下。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淒荒之地,眼前出現一個這樣的“怪物”,不管是誰都會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吧?
是的,這活脫脫便是一個“怪物”,他弓著背,光禿禿的腦袋上沒有頭發,隻有一片片黑褐‘色’的陳年傷疤。他的臉上也是坑坑窪窪的,像一團被踩爛的泥巴,從中找不出半塊完好的肌膚;而他的五官則更加令人不敢卒睹:一雙眼睛斜吊著,眼瞼旁布著傷痕,鼻翼缺了大半個,暴‘露’出黑黝黝的孔‘洞’來,上嘴‘唇’如兔子一般裂開了一道豁口,顯出殘缺不全的黑黃‘色’牙齒。
鄭郝明深深地吸了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然後他叫出了那個“怪物”的名字:“黃少平。”
名叫黃少平的恐怖怪人目光倏地一凜,他緊盯著對麵的來客看了半晌,然後顫著聲音說道:“你是……鄭警官?”他的聲帶應該是受到過極嚴重的損害,說話時帶著殘破的氣音。
鄭郝明的眉頭跳了一下,頗感意外:“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
“我怎麼能忘記?”黃少平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語。那嘶啞的聲音似乎長出了鋸齒,一下下地落在鄭郝明的心頭上。
“我也沒有忘記,從來沒有!”鄭郝明的情緒受到了對方感染,他的聲音也變得顫抖起來,“所以我今天才來找你。”
兩個人,一個警察,一個怪物,他們在瀟瀟的雨夜中對視著。兩個人的目光似乎比風雨更加寒冷,足要把夜‘色’都凍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