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茂源在火車站出站口看到了堂哥楚茂懷那張笑咪咪的臉。僅僅時隔兩年,這對堂兄弟就在省城會合了。
這是一所在當時隸屬於商業部的全國重點中專學校,校址在城市的北麵,與省政府相毗鄰。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非常嚴格:早上必須出操,晚上熄燈後有人查房;嚴禁學生抽煙、喝酒、談戀愛。。。。。。
楚茂源的學校離堂哥就讀的師院隻有三站路的路程。平常楚茂懷來看楚茂源,或者楚茂源去找楚茂懷,一般都是步行。哥倆飯後時常漫步在寬闊的林蔭道上,肩並著肩,秋冬腳踏地上的黃葉,春夏仰望碧空的星鬥,說著他們永遠說不完的話,晚了就擠在一張床上,翌日洗漱共用一張毛巾一把牙刷。
楚茂懷長楚茂源五歲,兩年前他考取大學的時候已經二十歲,而楚茂源當時隻有十五歲。他們來往最多、關係最密切的時候,當在楚茂懷十六、七歲前,楚茂源十一、二歲前。楚茂源之所以有幾年沒見到楚茂懷,原因是楚茂懷高中畢業後已過了玩兒的年齡,並且需要承擔家庭責任了。城裏人雖享有糧油、豬肉、布匹等定量供應的指標,但還得用錢才能將那些東西買回來。所以作為一個城裏人,光有糧票、油票、肉票、布票還不行,還得工作掙錢。在國家恢複考試製度之前,城市青年就業的途徑大致有兩個:一是當兵爭取提幹,或者複員後由政府民政部門統一安排工作;二是工廠招工當工人。問題是不管走哪條路你都得有關係。楚茂懷的父親楚漢超解放前離開槐樹灣村進城學打鐵,解放後成了某合作社的鐵匠師傅,每天下班後就到茶館喝酒,多數時候都是不醉不歸。母親沒有工作,在菜場賣菜掙點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這樣的家庭背景,哪來的關係?
於是楚茂懷經人介紹到火車站的貨場扛包子。幹那活不要關係隻要力氣。楚茂懷正是在那幾年幹苦力的過程中深刻地體會到體力勞動的艱辛。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製度之後,一心想要擺脫困境的楚茂懷,經過一年艱辛的準備,於次年參加高考並被錄取,這才有了前麵描述的到槐樹灣村報喜的場景。
楚茂源的三年中專讀得並不容易。所謂的不容易,並非指學習方麵——因為楚茂源是特別優秀的學生,在學校獲得過無數的獎項——而是指當時的經濟狀況。根據家庭情況,楚茂源當時的“人助金”補助標準是每月十三塊伍毛錢,這十三塊伍毛錢全部換成飯菜票。一般情況下,家裏再貼補十塊錢基本上就可以保證正常的生活需要了。問題是父親楚漢明不一定能按時把每個月這要命的十塊錢寄來。常常斷炊的楚茂源隻能向同學借——借錢或者借飯菜票度日。有一次由於家裏寄錢的間隔期太長,楚茂源寫的幾封信均如石沉大海,有的同學開始“催債”,楚茂源實在堅持不住,想辦法湊了幾塊錢的路費跑回槐樹灣村,沒想到見麵後楚漢明就一句話兩個字:“沒錢”。沒錢就不用管我了?楚茂源好一陣心酸。楚漢明是個硬骨頭,一輩子不願意向人低頭求情,甚至固執到不顧後果的程度,這讓楚茂源既無可奈何又無比震驚!後來還是楚茂源離婚獨居的母親幫著張羅借了幾十元錢,才暫時解了楚茂源的燃眉之急。
但父親也讓兒子楚茂源見識過一把有錢時的豪俠風範。有一年楚漢明好不容易喂了一頭肥豬,賣了幾百塊錢。那時候的幾百塊錢已經是一筆不菲的資產了。按理說長期過著窮日子的楚漢明應當把錢存起來慢慢花,以圖個細水長流。誰知老頭兒把所有的錢往懷裏一揣,上省城找兒子去了!楚漢明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兒子麵前,帶他一番血拚:買軍大衣、買高領毛衣,買褲子買鞋甚至還買了一把後來楚茂源怎麼學也沒學會拉的二胡!等他兜裏的錢花得差不多了,老頭兒瀟灑地與兒子揮手作別——你別送,我走了!
楚漢明毫無疑問愛著他的兒子楚茂源,隻不過他愛的方式也有些獨特和傳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