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姑媽搶著抱大妹。尤其是幺姑媽秀雲,抱上了就不舍得撒手。秀雲嫁到林哨村的楊家快三年了,一直沒有生育。秀雲和楊老二吃了好多中藥,還有五花八門的各種偏方,均不見效;又到各處的名刹古廟去燒香許願,始終未能感動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這種事說不清到底是誰的問題。開始時楊家二老還安慰安慰他們幾句,到後來臉色就慚慚不大好看了。楊老大家倆口子倒是生得勤,差不多隔年就生一胎,目前已經生了四胎了,但每胎都是閨女。原指望楊老二和秀雲小倆口生個帶把兒的添個丁給老楊家傳遞香火,誰知折騰來折騰去,二兒子還不如大兒子,二老的盼望慢慢變成了失望。
大夥兒知道秀雲心裏的苦楚,就避開生兒育女的話題不講。講來講去講到劃成分的問題。秀英的夫家是個大家庭,公婆操持有度,會過日子,先後置下不少田產,所幸人口眾多,平均下來達不到地主標準,加之隻有一個雇工,因而被劃為富農。富農雖不是主要的鬥爭對象,但還是被歸到無產階級的對立麵,基本上喪失了政治權利。鬥地主的時候,按規矩富農也得上台陪鬥,彎腰低頭,千夫所指,總之很不光彩。秀蘭家被劃為中農。這中農兩頭都不占,既沒有被打倒,也沒有資格打倒誰,樂得在中間過逍遙的日子。最光榮的是幺妹秀雲,她家被劃為貧農。貧雇農是那個年代最響亮的名頭,最珍貴的身份。無論走到哪裏,隻要你說你是貧雇農,那身板都要硬點,聲調都要高些。那時候亮成分,就象後來改革開放以後發名片一樣,一個貧雇農的身份等於就是一個金字招牌。貧雇農家庭出身,被稱為“根正苗紅”。部隊招兵,工廠招工,入團入黨,選拔幹部,前提條件就得擁有金字招牌。
楚漢超是鐵匠師傅,是手藝人。鐵匠鋪從私人業主手裏沒收,成立了手工業合作社,屬於街道集體企業。鐵匠是手工業從業者,身份地位上稍次於國營工廠的工人。政治上雖沒有農村的貧雇農和國營工廠的工人那樣炙手可熱,卻也是自食其力的普通勞動者,因此無需經曆那些政治上的惡風險浪。楚漢超的生活在解放前解放後沒有明顯的變化,上班時還是照常打鐵帶徒弟,下班後還是進茶館吃大碗飯喝酒劃拳。喝酒劃拳似乎是鐵匠師傅們在繁重的體力勞動後的一種自我獎賞和唯一的生活樂趣。帶他們的師傅是這樣,他們帶出來的徒弟也是這樣。這似乎成了這個行業裏一種奇怪的傳承。
當然,楚漢超現在有了家,家裏有新婚的妻子等著他,甜蜜的新婚生活讓他在酗酒的問題上有了暫時的克製。
兄弟姊妹當中,目前隻有大哥楚漢明的階級成分懸而未決。
因為楚漢明的成分問題,村裏多次開會研究,但幹部群眾的意見分歧很大。更重要的是,幹部們認為楚漢明的曆史不夠清楚,而楚漢明在大多數的槐樹灣村人心目中又有著特殊的威望,沒有誰敢去審查他,因此農會把楚漢明的情況向土改工作組作了專門的彙報。
讓沉浸在歡樂和喜悅之中的楚漢明和他家裏的親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因為劃分他的成分問題,會給他招來一場牢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