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1)

楚茂源的一張臭嘴巴讓自己吃了大虧,卻還不知悔改。其實細究起來,過錯並不完全在他身上。那時候農村的男孩子不少都有過這樣的經曆:起初他們學講流話的時候,大人們不但不以為意,而且有的大人還會逗他們講,甚至教他們講,並以此為樂。久而久之,講流話就成了男孩兒們的一種習慣,一種表達方式。講流話有它特定的屬性,就是隻有男孩子才能講。或者說講流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男子漢的代名詞。

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不講流話的。或多或少,隱蔽或公開。要是一句流話不講的,絕對不是男人。因為男人血氣重,情緒上常常需要渲泄。就像開閘泄洪,洶湧激蕩,濁浪滔天,有時候隻有講流話才能表達出那種意境、那種力量、那種氣勢來。不單單是憤怒、仇恨可以用流話來表達,驚喜、快樂、親密、意料之外的事情等等,流話也可以很好的派上用場。可以這樣說,流話是一種特殊的形容詞。

但這並不等於說,流話是可以亂講的。因為流話有力量、有鋒芒,弄不好就能傷害到人,或者引起爭端,甚至釀成大禍。好比鋒利的刀用來伐木或者收割莊稼,那當然沒有問題;又好比核能用之於和平的事業,那更是人類智慧和創造力的體現。但如果把刀和核能用來對付人,那後果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講流話要特別小心。要注意對象,注意場合。比如說,除了自己的老婆之外,不能跟女人講流話;不能跟長輩或者晚輩講流話;不能在有陌生人的場合講流話;不能在正式場合或者公開場合講流話;不能和一般關係的人講流話;不能在與他人發生爭執的時候講流話。。。。。。

年少的楚茂源哪裏曉得這些道理。他不光在外麵講話時汙言穢語,跟自己的父親講話也是一樣的德行。終於有那麼一天,楚茂源記憶非常深刻,他跟他老子講話正滿嘴跑火車呢,冷不丁被老爺子一個大耳光扇過來:“看你還敢不敢講流話!”從此以後,楚茂源亂講流話的習氣才得到了徹底的糾正。

楚漢明教兒子如何文明用餐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楚茂源吃飯快,愛吧唧嘴。吃得快是因為那個年代的物質條件差,有搶著吃的意思在裏頭。楚茂源至今還是吃得快,見不得好吃的東西,這毛病想改總改不了,老是為多吃了吃撐了後悔。他女兒楚樂樂就常常笑話他。可是笑也沒有用。他明白,這習慣都長了根了。吧唧嘴的毛病倒是一句話就改了。父親指著正吃食的豬對他說,是豬才吧唧呢。

吃菜也有吃菜的講究。什麼叫看菜吃飯?意思是菜少的時候得有所節製,不可下手太重,免得菜沒了,飯還沒吃完呢。上桌子吃飯,七盤八碗的擺在那兒,夾菜的時候筷子不能滿場飛,得夾你麵前的,屬於你那個方位的,否則就是超越了本份,失掉了禮數。夾菜的時候不能夾起了又放下,更不能扒拉著往裏翻。盛湯時不能把湯盆往自個兒麵前掀,得向外,表示這是屬於大家的。。。。。。

這些教導的話語當然不可能出自一個普通的老農民。

就家教而言,楚漢明言傳的時候其實並不多。他僅僅是盡可能地傳授一些他認為是好的人生經驗而已。像不講流話,吃飯要有禮貌這些,他知道一定是好的,是可以教給兒子的。可是在其他方麵,他真的沒有把握說什麼是好還是不好。比如說他沒有階級觀念,他不會平白無故地看不起誰,也不會去欺負誰,同時也不會幹出那種阿諛奉承、仰人鼻息的事來,可是他又明明看到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惡人和滑頭的人比一般人要混得好,吃得開,甚至也更受人尊敬。又比如,他認為他算個正直的人,而他隻不過講了幾句真話,就被人無情地打倒在地,踩在腳下。他不知道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還是他自己出了問題。但是他已經意識到,和這個世界抗衡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不想讓他的兒子重複他的人生,但他也決不可能教給他相反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