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默不作聲,隻是悶頭往外趕。一段長長的鐵梯我們居然很快就爬到頭了。這一路倒是沒有什麼艱險,也不知是我命大還是膽大,雖然吳宏一直以手掩鼻,但我就是屏息而已。這樣到了一半的地方還是憋得伸頭大吸了一口氣,這時已經到了梯子的中央位置,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心裏便放心了許多。
我第一個爬上地麵,首先看到沈逸之焦急的麵孔,等把吳宏和錢競成拉出洞口,我們三人趕忙拉著眾人來到院子中央,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說實話,我這輩子隻有那次感到能自由地呼吸空氣是多麼的幸福,三個人張著死魚一樣的嘴巴,不停地喘氣、咳嗽、捶胸頓足,足足折騰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沈逸之一步上前,當頭就問:“我老哥呢?!”
我看他眼睛突出、語氣急促就知道他實在是心焦得不輕,從我們出來開始,沈逸之的表情就已經不對了,一改平日沉穩練達的樣子,焦躁不安、眉頭緊鎖,眼睛死死地盯著吳宏,急切地來回踱步。
吳宏剛剛有些紅潤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也不知是因為剛才的折騰還是悲傷,一雙大眼裏含滿了淚水:“……犧牲了。”
沈逸之沒有說話,還是死盯著吳宏。我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大家都默默低下頭。隻有錢競成一臉惶恐地左顧右盼,不知道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才隻顧一路狂奔,他完全不知所措。
其實剛才出來之後,地麵上的人估計都已經猜到了大概,雖然下洞之前都有思想準備,老僧也是直言奔死地而去的,但現在真的發生了,還是讓我們肝腸寸斷。
不過這麼多人,也隻有我和吳宏清楚事情的經過。沈逸之顯然在等著吳宏解釋清楚,不然以他和老僧的交情,一定扒了吳宏的皮。
吳宏沉默了一會兒,重新抬起頭的時候,臉色雖然還是十分悲痛陰沉,但是鎮定了很多,他理了理思路說:“當時我們已經進入了幾道石門,來到一間半大小室中……”
他詳盡地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除了我之外,包括錢競成在內都是第一次知道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院子裏沒有絲毫聲音,大家都在屏息靜氣地傾聽。
吳宏說到我跌出石門之後的事情時,神色十分凝重,仿佛重新回到了那生死攸關的刹那:“……當時我已經感到呼吸有些不對,憋氣時間太長,已經開始吸氣了,總覺得兩眼發黑,嗓子裏火辣辣地疼,腦袋昏沉沉的。我猛地把小孫推出門去,剛要回頭,誰知道老師傅在後麵把我死命一推……”
吳宏把目光從前方挪開,眼睛裏重新蒙上一層水霧:“我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大的力氣,一把就將我推出了門外!我剛剛回過神來準備站起來的時候,石門就‘刷’的一聲關閉了。這扇門和裏麵的不同,關閉得非常迅速,我一回頭的工夫門就像是刀切一樣斬在地麵上,不留絲毫痕跡。老師傅一定是在我拖他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在推出我之後就把石門開關按下,保證了我們的安全。”
別說別人,就連我都剛明白為什麼吳宏會一下子壓倒在我身上,老僧最後拚盡全力將他推出門外之時,必是已經抱定犧牲的決心,這位一生充滿著艱辛磨難的老者在這個時刻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貌似怯懦的他其實內心裏懷著巨大的勇氣,為了我們這些僅僅見過一兩次麵的同誌,懷著對吳宏無比的信任和期待,他用生命保障了我們的安全,那份堅定和決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沈逸之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眼神中分明飽含著巨大的悲傷。
吳宏說到這裏慢慢把身體挺直,手沉重地抬起來,敬了一個軍禮,說:“我沒有完成保護嚴勇同誌的任務……我……”
沈逸之一把扶住吳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並沒有說什麼。但我們都清楚,作為吳宏的直接上級,他對自己的愛將是十分了解的。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吳宏一定拚上性命保證老僧的安全。老僧進洞之時我們都已經有了思想準備,隻是誰都沒有想到,平時溫文爾雅、憨直忠厚的老僧竟然去得這樣英勇悲壯!
而我,第一次看見吳宏閃亮的眼睛裏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那淚珠慢慢地劃過麵頰流淌下來。
抬起頭的時候,吳宏的語氣中仍然帶著一絲哽咽,他目光向著沈逸之投去,說:“我被推出石門的時候,老師傅還喊了一句話。”
沈逸之一把抓住吳宏的手,問:“什麼話?”
吳宏低下頭,一滴滴的淚水滲入細碎的泥土中,他一字一頓地說:“找——女——兒!”
我終於沒有忍住,一股腥鹹的淚水溢出眼眶。生死關頭,這善良樸實的老人惦記的,不是自己寶貴的生命,竟然還是始終未能相認的女兒!多日來他喃喃自語的樣子重新浮現在眼前,父愛如山,這位飽受苦難的老人始終背負著對家人的愧疚和對女兒的自責,躑躅獨行了一生,終未如願,這荒山野寺中,寄存了老人多少的期望和熱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