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牲口從麥田中高高的土埂上走過。我用青青的柳枝敲打靴筒,裝出心不在焉的樣子從她們麵前走過。
我終於放慢了步子,“呸”一聲吐掉口中咀嚼的青草。我看到那個叫做若爾金木初的美麗女子。她在大嫂及姐妹友善的戲謔聲中隨著我的腳步扭動那優美頎長的頸項。在這片風霜雨雪年年肆虐的土地上,她的皮膚那樣晶瑩潔白,第一次見麵時,我以為她是上界的神仙。
那是一個夕陽燦爛的傍晚,滿山峽是流瀉的奪目的蔚藍陽光,她背著水桶來到河邊,我正在那裏飲馬。
我請求她準許我用樺皮瓢替她舀水倒進水桶。水很久才薛滿,我把水桶放上青石砌就的石台,她把繩圈套住桶腰,又橫勒上自己肩胛時,我們的目光相遇了,彼此眼中都充滿欣喜和健康的欲望。我就著她背上的桶沿貪婪地啜飲,眼睛卻落在她絨發叢生的頸窩上。我大著膽子向那裏吹送灼熱的氣息。她微微屈膝,周身止不住地戰栗,最後,是她一側身子,把一些水倒進了我的脖頸。我敢說:那浸涼的水貼肉流下直到腳背已變得溫熱了,她回眸一笑,便背著水桶碎步走出河灘,鑽入坎煙拉起的一道淡藍帳子。自始至終,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時,悠長的杜鵑的啼鳴響起。
“叫了,今年的第一次布穀鳥叫!”
“布穀鳥叫啦!”
女人們歡呼起來。當地百姓相信:第一次聽見布穀鳥叫時的境況將決定人一年的境況。這時,他們在新秀的麥地中間,歡笑戲謔。在明媚的春陽下勞作,這一年必然會是風調雨順了。
“奧達馬隊的漢子,聽見布穀鳥叫,你就看到我們漂亮的女子了。”
“馱腳漢怎麼在平地上邁不開快步了!”
我差點就要告訴這些友好的女人,三天前在那個地方就聽見那鳥叫了。那時,一封信把我折磨得十分苦惱。在那封突然收到的信裏,那個在加拿大的僑民說他是我父親,而且,公路已經把我們壓迫到這條最後的山溝。我已預感到命運將又一次改變。這樣,我克製自己不要再向若爾金木初投去目光,把目光投向一個如此美麗姣好的女子,難免流露出欲求。我艱難地走過了那處麥地。感到那美麗女子的目光傷心地從我背上滑下。
我已經習慣了與道路、牲口、流水、蜿蜒的山脈、變幻的四季為伴,結識了許多心胸坦誠的漢子,結交了許多憂喜交加的美麗而善良的女子。稍事休息後,又將踏上穿山越嶺的驛路。
你第一次踏上驛路那種憂懼已經消失,但最初那種激動卻保持著,像第一次在那個轉運站上一樣。
那天陰雨綿綿。一條水毯披在肩頭,我看護著牲口。我斜跨在木橋濕潤膩滑的欄杆上。低頭看到一個女人撅著屁股捶打一堆衣服。抬頭時,看到傘一樣撐開的鵝掌楸肥厚的葉子綠光閃爍。彙聚在樹葉上的雨水滴落下來,把鬆軟的泥土砸出密密的小坑,馱幫的領頭人奧達臉上也布滿同樣的暗紅色的圓坑。遠望一條灰白的馱路在山腰的雲霧中蜿蜒,你的腦子裏空空如也。
橋頭那片空地被牲口和在調頭駛回某縣縣城的汽車糟踐成一片爛泥。被雨水衝刷幹淨的石頭和馬背泛著一種奇異的光亮。你木然聽著牲口的嚼鐵與銅鈴的聲響。
你感到困惑不解的是麻臉矮子奧達,那麼容易地把你引到這條道路上來。像他的氆氌大氅從草叢中粘走幾粒草籽一樣,你十三歲,穿著奧達用一塊汽車篷布做成的坎肩。緊盯著洗衣的女人撅起的屁股,那有節律地顫動引你想人非非。她那被細雨淋濕的耳廓蒼白得令人心悸。她終於站起身來,你這才發現她竟是一個將近臨產的孕婦。你才十三歲。你對你身上最初的衝動感到惡心。
你像別人那樣罵自己。達芝布感到非常解恨,就像不斷吮吸順著頭發、臉腮流下的雨水就能衝淡心中的煩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