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夫婦(3 / 3)

到男子說完這話,眾人也仿佛從這男女情形中看得出不是臨時匹配的兩個了。然而同時從這事上失了一種浪漫趣味的眾人,就更覺得這是非處罰不行了。對於罰款無分的,他們就仍然主張撻了再講。練長顯然也因為男子說出是真夫婦,成為更徹底了的。

正因為是真實的夫婦,在青天白日下也不避人的這樣做了一些事情,反而更引起一種隻有單身男子才有的憤恨騷動,他們一麵想望一個女人無法得到,一麵卻眼看到這人的事情,無論如何將不答應的,也是自然的事。

從明白了頭至尾這事的璜,先是也出於意外的一驚的,這時同練長來說話了。他要這練長,把這人放下才是。聽過這話的練長,望著璜的臉,大約必在估計璜“是不是洋人的翻譯。”看了一會,璜皮褲帶邊一個黨部的特別證被這人見到了,這人不願意表示自己是純粹鄉下人,就笑著,想伸手給璜捏。手沒有握成,他就在腿上搓自己那隻手,起了小小反感,說:

“先生,不能放。”

“為什麼?”

“我們要罰他,他欺侮了我們這一鄉。”

“做錯了事,陪陪禮,讓人家趕路好了,沒有什麼可罰的!”

那糟鼻子在眾人中說:“那不行,這是我們的事。”雖無言語但見到了璜在為罪人說話的男女,聽到糟鼻子的話,就哄然和著。然而當璜回過頭去找尋這反對的敵人時,糟鼻子心有所內恧趕忙把頭縮下,蹲於人背後抽煙去了。

糟鼻子一失敗,於是就有人附和了璜,代罪人為向練長說好話的人來了。這中也有女人,就是非常害怕“城裏人”那類平時極愛說閑話的中年婦人,可以諡之為長舌婦而無愧的。其中還有知道璜是誰的,就扯了練長黑香雲紗的衣角,輕輕的告練長這是誰。聽到了話的練長,點著頭,心軟了,知道敲詐的事不行,但為維持自己在眾人麵前的身分雖知道麵前站得是“老爺”,也仍然裝著辦公事人神氣說:

“璜先生您對。不過我們鄉下的事我不能作主,還有團總。”

“我去見你團總,好不好?”

“那也好吧,我們就去。我是沒有什麼的,隻是莫讓本鄉人說話就好了。”

練長狡猾處,璜早就看透了,說是要見團總,把事情推到團總身上去,他就跟了這人走。於是眾人閃開了,預備讓路。

他們同時把男女一對也帶去。一群人皆跟在後麵看,一直把他們送到團總院子前,許多人還不曾散去。

天色漸漸的夜了。

從團總處交涉得到了好的結果。狡猾的練長在璜麵前無所施其伎倆,兩個年青的夫婦縛手繩子在團總的院中解脫了。那練長,作成賣人情的樣子,向那年青婦人說:

“你謝謝這先生,全是他替你們說話。”

女人正在解除頭上鄉下人惡作劇為纏上的那一束花,聽過這話後,就連花為璜作揖。這花束她並不棄去,還拿在手裏。那男子見了,也照樣作揖,但卻並不向練長有所照應。練長早已借故走去,這事情就這樣喜劇的形式收場了。

璜伴送這兩個年青鄉下人出去,默無言語,從一些還不散去守在院外的愚蠢好事鄉下人前麵過身,因為是有了璜的原故,這些人才不敢跟隨。他伴送他們到了上山路,站到那裏不走了,才想到說話,問他們肚中餓了沒有,兩人中男子說到達黃坡時趕得及夜飯。他又告璜這裏去黃坡隻六裏路,並不遠,雖天夜了,靠星光也可以走得到他的嶽家。說到星光時三人同時望天,天上有星子數粒,遠山一抹紫,黃昏正開始占領地麵的一切,夜景美極了。這樣的天氣,似乎就真適宜於年青男女們當天作可笑的事。

璜說:“你們去好了,他們不會與你為難了。”

那鄉下男子說:“先生住在這裏,過幾天我來看你。”

女人說:“天保佑你這好先生。”

那一對年青夫婦就走了。

獨立在山腳小橋邊的璜,因微風送來花香,他忽覺得這件事可留一種紀念,想到還拿在女人手中的那一束花了,於是遙遙的說:

“慢點走,慢點走,把你們那一把花丟到地下,給了我。”

那女人似乎笑著為把花留在路旁石頭上,還在那裏等候了璜一會,見璜不上來,那男子就自己往回路走,把花送來了。

人的影子失落到小竹叢後了,得了一把半枯的不知名的花的璜,坐在石橋邊,嗅著這曾經在年青婦人頭上留過很希奇過去的花束,不可理解的心也為一種曖昧欲望輕輕搖動著。

他記起這一天來的一切事,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窄。倘若自己有這樣的一個太太,他這時也將有一些看不見的危險伏在身邊了。因此開始覺得住在這裏是厭煩的地方了。地方風景雖美,鄉下人與城市中人一樣無味,他預備明後天進城。

十八年七月十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