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報怨(2 / 3)

不等二人起身,龍敦笑眯眯地進了大帳,抱拳道:“如此良宵,怎麼隻有你們二人喝這不鹹不淡的鳥酒?連個陪酒的女人都沒有,也太無味了。”說著輕拍兩下手掌,從帳外進來兩個妖豔的婦人,兄弟二人乜斜著醉眼,看著那來那兩個婦人將玄色鬥篷解下,上身都裹了元白寬袖旗袍,下身穿著翠綠的綢褲,腳上穿著花盆底的厚木底花鞋,頭上高聳著烏黑的盤髻,手上捏著一方粉紅的手巾,腰肢輕擺,上前深深一個萬福,一陣膩膩的脂粉香氣直透鼻孔。諾米納、奈喀達眼睛直直地看著,口中還禮不迭。龍敦見二人垂涎貪婪的模樣,命那兩個婦人道:“給兩位城主跳舞以助酒興。”

兩個婦人嘴裏起了節拍,一起跳起莽勢舞來。一會兒將一個袖子覆在額頭,另一隻袖子挽到背後,兩腳變換著地,盤旋數圈,寬袖和褲管隨身飄搖,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和粉嫩的足踝,諾米納、奈喀達看得發呆,開懷暢飲。莽勢舞極是繁複,有九折十八勢之多,起式、拍水、穿針、吉祥步、單奔馬、雙奔馬、怪蟒出洞、大小盤龍、大圓場,婦人使出渾身手段,舞得千嬌百媚,二人看得心旌搖蕩,如醉如癡。龍敦兩手一招,那兩個婦人停下舞步,偎身上來陪酒,二人各自摟定一個,欣喜萬分。諾米納在婦人耳鬢不住嗅聞,婦人左躲右閃地挑逗。奈喀達將婦人的花鞋脫下,翻著眼睛向哥哥說:“這可不是什麼蓮杯,竟是一個巨甌了。”

婦人滾在他身上又捶又打,不依不饒道:“飲酒就飲酒罷了,怎麼無端脫人家的鞋子?”

奈喀達嘻嘻笑道:“他們漢族的婦人自幼纏足,窄窄小小的,才三寸上下,漢族的男人最喜歡什麼蓮杯飲酒,就是將婦人的鞋中放隻酒杯來飲。”

那婦人扭捏著說:“鞋子若給酒泡了,可要賠新的。”

“那個自然,明日我教人多買幾雙給你。”奈喀達端起花鞋狂飲。

龍敦等二人調笑一番,才說道:“聽說你們後天要與小罕子一起攻打圖倫城?”

諾米納早已欲火高熾,心裏暗暗埋怨龍敦太不識趣,可兩個美婦人畢竟是他送來的,不好翻臉,敷衍道:“不錯。尼堪外蘭那廝自恃兵馬眾多,屢次到薩爾滸索要駿馬、鎧甲,實在欺人太甚!這回定要教他怎麼吃的怎麼吐出來!”

“你們中了小罕子的計策,還蒙在鼓裏想好事呢!”龍敦連聲冷笑。

“中什麼計策?我們一起攻城,城破後一起分財物,有什麼不好?”諾米納有些不耐煩他囉嗦。

“小罕子有多少人馬?”

“不足一百人。”

“小罕子隻有十三副鎧甲,那攻城豈不是依仗你們?再說朝廷對尼堪外蘭青眼有加,李總兵手握數萬雄兵,更是一心扶持他,準許他築造嘉班城寨,讓他做滿洲國主,當建州女真的首領,聽說哈達萬汗王台也有心助他,你們跟小罕子一起去攻打圖倫城,李成梁能袖手旁觀嗎?若是你們輕舉妄動,李成梁出兵毀了你們的薩爾滸城,不但斷了你們的後路,你們還會腹背受敵,那時尼堪外蘭與李成梁前後夾擊,你們往哪裏逃?老弟這招實在是危險得緊呀!”龍敦陰冷地看著二人,諾米納聽得冷汗直流,酒醒了大半,連夜帶領人馬回了薩爾滸。

努爾哈赤一早知道諾米納兄弟二人不辭而別,想到必是受到了龍敦的挑唆。此時,費英東、何和禮、扈爾漢三人借兵未歸,努爾哈赤手下青壯部眾僅三十人,張一化勸他再等幾日,努爾哈赤以為兵貴神速,龍敦必會將諾米納撤兵一事報與尼堪外蘭,正好出其不意,奇襲圖倫城。再說尼堪外蘭正在修建嘉班城,一旦築成,溝深牆高,攻打起來勢必難於圖倫城。張一化見他心意已絕,不好多加勸阻。

次日淩晨,努爾哈赤齊集三十部眾與妹夫噶哈善的數百人馬,開堂子祭奠過了關聖帝君、佛佗本尊和觀音菩薩,命侍衛依爾古捧出十三副盔甲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案上,那盔甲使用了多年,閃著烏油油的暗光,已有破舊之色。努爾哈齊含淚依次撫摸了一遍,緊握拳頭高聲說:“尼堪外蘭原本是個平常的馬販子,出生在咱們建州的巴哈,他骨子裏卻瞧不起咱們女真,終日想著討好漢人,多次到廣寧巴結李成梁,進貢送禮,奉獻駿馬、貂皮、人參、鹿茸……,跪在地上,稱李成梁一口一個太爺,奴顏卑膝,丟盡了咱們女真人的臉麵。我祖父抬舉他當上圖倫城主,這惡賊不但不思報恩,卻恩將仇報,賣主求榮,與李成梁裏應外合,殺了我祖父、父親,如此惡賊豈能容他在世間為害!我今起義兵討伐此賊,定要鏟平圖倫城,用他的人頭祭奠父、祖在天之靈。”他兩眼掃過眾人,捧起一副盔甲,大聲喊道:“額亦都——”

“在!”額亦都上前接過盔甲。

“此盔甲乃是我祖父、父親遺留下來的,今日出征,特贈與兄弟,以此護身,多殺仇人。” 努爾哈赤想起父、祖的先澤,悲從中來,一時聲淚俱下。

額亦都振臂大呼:“踏平圖倫城,宰了尼堪外蘭!”眾人隨聲呼喊,軍威登時雄壯了許多。

“安費揚古——”

“揚古利——”

安費揚古、揚古利二人依次上前領了盔甲,眨眼間,十三副盔甲發放完畢,拜過天地,立下誓言,直奔圖倫城而去。

圖倫雖稱之為城,實則是一座屯堡,土城土牆,高不過一丈,方圓僅有三裏。城內除尼堪外蘭住的是青磚瓦房,其餘多是茅屋窩棚。努爾哈齊打聽得圖倫城東麵有一座山峽,名叫九口峪,乃是通嘉班城的要道,他悄悄地派一百名兵士去把守九口峪,斷他救兵之路,親領三百兵士,含枚疾走,到了圖倫城下,已是三更時分。努爾哈赤吩咐去南門放一把火,城中兵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去救南門的火。額亦都帶領十幾個兵卒搭起人梯,偷偷爬上東門,大喝一聲,殺散了守軍,衝進城內。城中大亂,不知道城外來了多少兵馬,四散奔逃。隨後安費揚古護衛著努爾哈赤衝到尼堪外蘭的家中,四處尋找仇人不見,直到尼堪外蘭必是已逃出了城,歎息一番,下令將俘獲的馬匹、牛羊、衣物等清點一遍,分與各位將士。

初戰告捷,士氣大振。努爾哈赤安撫城中百姓,降者免死。在圖倫城息兵一天,犒賞將士,又派人搜尋尼堪外蘭的下落,終無消息,過了幾天,聽說尼堪外蘭逃往了嘉班城,於是一路追趕下來。

尼堪外蘭逃出圖倫後,渡過結冰的渾河,順流而下,到了嘉班城,收拾殘兵並督造城寨的兵卒,回兵去救圖倫。途中正遇到努爾哈赤領兵趕來,尼堪外蘭自恃兵多,上前獰笑道:“小罕子,你好不識時務!你祖父、父親都被咱略施小計,死在亂軍之中;就是你本家的伯叔們都有心除掉你,想著歸順咱,眾叛親離,你成了孤家寡人,還有什麼臉麵與咱作對?”

努爾哈赤見他趾高氣揚,咬牙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我祖父待你極寬厚,抬舉你做了城主,你卻恩將仇報,對他老人家暗下毒手,如此血海深仇,豈能就這麼算了!你這負心的惡賊,我就是生吃你的肉,喝光你的血,也難銷我心頭之恨!”說著張弓便射,尼堪外蘭知道他箭法極準,急忙打馬後退。那些兵馬見主將抵擋不住,紛紛跟他後退,不戰自亂,霎時潰不成軍,尼堪外蘭約束不住,落荒而逃。努爾哈赤星夜兼程,一直追到撫順城南的河口台,隻見關上聚集著手持刀槍弓箭的明軍,人聲嘈雜,戰馬嘶鳴,眾軍士簇擁著一個把總,正與關前的尼堪外蘭說話。

安費揚古勒馬道:“貝勒哥哥,可是關內的明軍要出來援助尼堪外蘭?”

努爾哈赤騎馬站在一個高坡上,察看了良久,打馬上前,站在尼堪外蘭身後向關上施禮道:“敢問關上是哪位將軍?”

那把總反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建州衛左都督努爾哈赤,將軍可是關上的守將?”

“小將王廷山,是關上的把總。都督有什麼事?”那把總知道來人是經朝廷敕封過的,狂傲之氣登時收斂了許多,話語也客氣了不少。

“尼堪外蘭與我有殺父之仇,求將軍不要庇護這惡賊。”

尼堪外蘭大呼道:“不要聽他胡說!他父親是李總兵下令斬殺的,本沒有什麼錯的。將軍不要給他迷惑了。我與將軍的上司撫順遊擊將軍李永芳大人交情頗厚,將軍千萬不可信他。”

王廷山聽了李永芳的名字,心下躊躇,皺眉道:“尼堪外蘭既然投歸於咱,我若將他交與你,豈不給人說我懼怕了你,墜了名頭,我在軍中如何立身?朝廷早已有令,遇到你們女真人爭鬥,不許偏袒任何一方,以免惹出糾紛,攏亂邊陲。但此事正在關前,我難以袖手旁觀,不然誤傷了他人,我也難以推托罪責。”

努爾哈赤聽他說得極為周全,無可駁辯,又不敢得罪,隻得下令就地安營紮寨,守候在關前,堵住去路。不料,尼堪外蘭見明軍不願收留,換上手下兵卒的衣甲,連夜逃往鄂勒琿城去了。努爾哈赤聞報,沒有責怪守衛的兵卒,反而欣喜道:“他既逃離了撫順關,咱們不必再忌憚明軍,再破了鄂勒琿城,看他哪裏逃!”下令拔營追趕,忽然一匹戰馬飛馳而來,馬到帳前,跳下一個人稱薩爾滸城主諾米納有緊急書信送來。

努爾哈赤展信細看,上麵寫道:“建州左衛努爾哈赤都司:據悉您要發兵去鄂勒琿,攻打尼堪外蘭城主。特函奉勸,切勿輕舉妄動。渾河部的棟嘉和紮庫穆二處,不準你軍侵犯。棟嘉和巴爾達兩城是我的仇敵,你若攻鄂勒琿,必先取棟嘉、巴達爾。你若取此二城,就送給咱。否則,不許你的兵馬路過我的邊境。”努爾哈赤氣得渾身亂顫,正要發作,張一化失了分寸,急命將送信人帶出大帳,努爾哈赤怒吼一聲:“豈有此理!諾米納這個乘人之危的小人,當初怎麼會與他交好,真瞎了眼睛!”

張一化把信看了一遍,說道:“諾米納與他弟弟奈喀達屢次阻撓咱們出兵討伐尼堪外蘭,不除此患,難成大事。”

嘉木湖寨主噶哈善也憂慮道:“他們兄弟二人橫行霸道,不講道理,若不先擊敗諾米納,哥哥不足以立名樹威,還有哪個敢來歸附哥哥?”

“那好,就先除去他們。”努爾哈赤語調冷若冰霜,命那信使回去稟報諾米納,隨後帶兵來到薩爾滸城下,商議如何攻打棟嘉、巴達爾兩城。諾密納、奈喀達接到信使的回報,不禁大喜,大開城門,將努爾哈赤、噶哈善、額亦都、安費揚古等接入城中,擺酒相迎。諾米納舉杯賀道:“老弟以十三副遺甲起兵,一舉攻克圖倫城,殺得尼堪外蘭東逃西竄,威風掃地,令人讚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