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香殞(2 / 3)

“冤孽呀!”孟古心底深深地歎息,看著努爾哈赤風塵仆仆的神態,知道他長途奔襲,心裏又酸又熱,想是將心事和盤端出,心裏不慌亂了,呼吸漸漸變得均勻悠長起來,她看著努爾哈赤略顯疲憊的臉說:“這些內情我不知道,隻知道他恨你很深。你出去這些日子,他常與龍敦堂叔在一起。”

“他們想幹什麼?”努爾哈赤鎖起眉頭,他驚怒交加,想到堂叔龍敦當年勾結薩爾滸城主諾米納兄弟,謀奪建州都督之位,自己一再忍讓,不想手足相殘,不料同胞的兄弟竟與他糾纏到了一起,他們無非是想著奪權,想著做建州之主。舒爾哈齊呀舒爾哈齊!眾位兄弟之中,我待你最厚,遷都佛阿拉後,允你稱二貝勒,服色與我一般,戴貂皮帽,穿五彩龍紋衣,係金絲帶,登鹿皮靰鞡靴,共執政務,你卻與他人一起想著害我!他見孟古雙眸緊閉,枯瘦的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胳膊不放,忙撫慰道:“你不要怕,凡事有我呢!”

孟古慚愧道:“他們行動極為詭秘,不是親近心腹不會知情。若不是兒子無意中偷聽到了片言隻語,至今我也給蒙在鼓裏,絲毫不知道丁點兒的消息。我對不住你,家裏的事還要你操心勞累……”她眼角又流出淚來,傷感道:“我也隻是聽說了這些,你再問問兒子吧!”

努爾哈赤從屋裏出來,喊了皇太極,父子倆騎馬出城,隻帶顏布祿幾個貼身侍衛。皇太極剛剛十二歲,平日跟著龔正陸學習漢文,也練習騎馬射箭,但終歸沒有經過戰陣,難得與父親騎馬出來,生怕不能如父親的意願。他騎著小紅馬,小心翼翼地跟在努爾哈赤身後,幾人出城放馬跑了一陣,沿著原路緩緩而回。努爾哈赤望著遠處的佛阿拉城樓,問道:“你聽到了什麼?”

皇太極一心想著父親想是考察自己騎馬射箭的功夫,卻沒想到父親如此發問,心下一怔,隨即明白了父親喊自己出來的原因,答道:“那日我陪著龔師傅回家,師傅留我在家裏看了不少漢文的典籍,孩兒看了幾篇《三國演義》,一時入了迷,竟忘了及早趕回木柵城。回來時,天色已黑得沉了,經過內城時,忽然看到龍敦爺爺的牛車停在三叔的府門外。孩兒想到龔師傅讓我寫的文章,打算仿照《三國演義》的樣子,寫一篇《建州演義》,找龍敦爺爺講一些祖宗們如何創業的故事,就偷偷躲在車廂裏等他。誰知等了好大的工夫,也不見他出來,孩兒一時困倦,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猛然聽到人聲,趕忙爬起來扯著車簾朝外看,見三叔喝得醉醺醺的,帶著阿爾通阿、紮薩克圖兩個哥哥,將龍敦爺爺送出府門。三叔嘴裏不住地說:‘叔叔放心,我不會為了眼前的這點兒富貴,總是甘心屈居人下。’龍敦爺爺笑著說:‘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千萬不可錯過了。’三叔說什麼城裏兵馬太少,抵擋不住阿瑪的大兵。龍敦爺爺附耳給他說了幾句話,聲音太低,聽不真切,好像是教三叔聯合他人,兩麵夾擊之類,三叔不置可否,揮手道別。孩兒藏身到車下,等龍敦爺爺等著開城門時,才從車下爬出脫身,回到家裏將這些話告訴了額娘。額娘變了臉色,囑咐孩兒千萬不可向他人說起,要等阿瑪回來再做打算。”

努爾哈赤回到家裏,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舒爾哈齊究竟要聯合什麼人,不是葉赫就是朝廷,扈倫四部隻有葉赫尚存,其他鴨綠江、長白山女真相距遙遠,往來不便。這幾年,自己忙於海西扈倫的戰事,往朝廷進貢的事多由舒爾哈齊代替,他自然會結識不少明朝的人物,引以為靠山也是難免。葉赫既在,兄弟不能妄起爭鬥,給他人稱雄遼東的機會,當今最為緊要的還是滅亡葉赫,才可顧及其他。努爾哈赤打定了主意,次日派人送信到葉赫,去接嶽母。果然,金台什、布揚古二人絲毫不肯通融,隻派了孟古的乳母與丈夫南泰一起來到佛阿拉探病,乳母痛哭了一場,回了葉赫。努爾哈赤眼看孟古靠一口氣支撐著,等著見額娘最後一麵,又兩次派人去請嶽母,金台什、布揚古置之不理,孟古等得無望,含恨而亡,享年二十九歲。努爾哈赤沒能請來嶽母,深感負疚,也恨極了金台什、布揚古二人。舉哀期間,他親去祭享,殺牛、馬各一百,隨葬奴婢四人,佛阿拉全城祭奠齋戒一個月,棺槨停在禁內三年,準備日後厚葬。一連幾天,努爾哈赤不思飲食,悲痛不已。侍衛長費英東帶領數百侍衛,晝夜護衛左右。

辦完孟古的喪事,努爾哈赤準備攻打葉赫,但又放心不下佛阿拉,如今舒爾哈齊反跡不明,這樣處置了他,難以服人,但若坐視不理,不加懲戒,日後一旦反目成仇,兄弟相殘,也對不起死去的父母。他秘密召來軍師張一化商議,張一化抱病在床,急急趕到木柵城,也累得氣喘籲籲,聽了努爾哈赤的憂慮,他歎氣道:“二貝勒這樣做可是不該了!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是該懲戒一下,讓他知道收斂悔過。隻是我擔心若是走漏了風聲,他今後凡事多加戒備,躲在暗處算計大貝勒,咱們就不好防範他了。我想還是朝老龍敦下手為好,此人到處煽風點火,撥弄是非,再不除掉他,怕是會釀成大禍。”

“都是我當年一時心軟,饒恕了他。以為他年紀也大了,又不住在佛阿拉,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一再容忍。誰知他本性難改,不知自重,竟然得寸進尺,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努爾哈赤按著刀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張一化咳嗽了幾聲,望著他說:“大貝勒,我年紀老了,今後不中用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凡事三思而行,處事要公平,不能隻顧著血肉之情,而忘了三尺法在。古人說:沒有霹靂手段無以成菩薩心腸,對誰都不能縱容,一味疼愛也會害人呀!”

“先生助我多年,良師益友,一旦先生離我而去,可有他人舉薦?”努爾哈赤想到張一化已是風燭殘年,忠心耿耿,計謀百出,但畢竟年事已高,隨軍出征多有不便了,見他沉默不語,試探到:“先生看龔正陸怎樣?”

“學識足以教育貝勒的子弟,若是參與帷幄,路數似乎不夠博大。這話我扯得遠了,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我知道貝勒想征討葉赫之意已久,大福晉已經故去,更可放開手腳,如今遲遲未能出兵,是有兩件心病。”

“先生高見。”努爾哈赤點頭靜聽。

“一件是擔心明軍出兵葉赫,再一件是不放心佛阿拉。”張一化白眉下的眸子依然閃著精光,他搖著枯瘦的手說:“其實這兩件事難不住大貝勒。如今明朝剛剛換了遼東巡撫,那楊鎬初來乍到,不過是一介精通八股文的腐儒,極好糊弄。遼東總兵李成梁勇氣已不比早年,他的心思已不在遼東,隻想著克扣些糧餉,走動京城的門路,早日給子弟謀個肥缺,他自己頤養天年。明軍之中,軍務精熟的隻有撫順遊擊李永芳一人,此人跟隨李成梁多年,是個老遼東了,什麼事情也難逃過他的眼睛。隻要打發好了他,葉赫自然少了強援,一鼓可下。佛阿拉麼!咳咳咳……”他又咳了一陣,喝了一口奶茶,問道:“貝勒以為二爺為什麼至今沒有動手?”

“他的脾氣我知道,他是擔心功虧一簣。”

“是呀!他手下的兵馬還不足以抗拒貝勒。二爺是個極為謹慎的人,這也是他的優柔寡斷之處,沒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貝勒要想征討葉赫,必要先解除二爺的兵權。”張一化說到此處,目光灼灼,恍如一個精幹的中年漢子,沒有了一絲的老態。

“我也想過此事,但如何解除?終不能大開殺戒吧!”

“貝勒想到絕路上去了,當年宋太祖杯酒釋兵權,何等高明的手段!不必定要拿刀動槍,談笑之間也可成事。”他見努爾哈赤不解,忽覺自己的話深奧玄虛了一些,笑道:“貝勒可想法子將二爺調開,事情自然就好做了。”

“怎樣調開?先生明言。”

張一化摸著雪白的長須,輕聲說道:“萬萬不可使他起了疑心,貝勒可命他到京城進貢,往來最少要二十天左右。京城遙遠,貝勒可以任意施為,即便二爺得到什麼消息,也是遲了。”

努爾哈赤大喜,登時覺得胸有成竹,讚許道:“妙計!我讓他帶上阿爾通阿、紮薩克圖、常書、納奇布、武爾坤等人一起入京,其他人就容易收拾了。”

舒爾哈齊聽說要入關進貢,果然不知是計,高高興興地帶著兩個兒子和幾個親信愛將去了京城,等到他回到佛阿拉,手下的五千人馬都已分散,歸了額亦都、安費揚古、扈爾漢等人統領。舒爾哈齊悔恨不已,常常借酒澆愁,口出怨言,努爾哈赤暫不理會,親到撫順拜見李永芳。

撫順城修建於明洪武十七年,是建在渾河北岸高爾山下的一座磚城,取名撫順,含有“撫綏邊疆,順導夷民”之意。撫順城的規模並不大,周圍二裏三百七十六丈,池深一丈五,闊二丈。洪武年間就在此設撫順千戶所,受沈陽中衛管轄。城內駐有守軍一千一百人,設遊擊將軍一員,總轄防守事宜。努爾哈赤年輕的時候經常到撫順做些買賣,對撫順的山川、道路、城垣了如指掌。他一行五十多個人,押送著人參、鹿茸等禮物,這些禮物之精不下於送往京城的貢品,尤其是十五顆大粒的東珠,極為罕見。努爾哈赤還擔心李永芳看不上這些本地物產,特地派人到撫順最有名的一家錢莊換了五千兩銀票。他於明朝官吏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們的俸祿極低,就是與遊擊品級相同的文官,一年也沒有多少兩銀子,何況是在這荒僻關外的一介武職!他自進了撫順城,就不敢托大,不再想著自己是建州的大貝勒,遠遠地在衙門前下了馬,隨手交給了顏布祿,摸出一塊銀子遞給門前把守的兵丁,臉上堆笑道:“這位老弟,麻煩往裏通稟一聲,就說建州努爾哈赤求見遊擊大人。”

那兵卒聽說他是努爾哈赤,先是吃了一驚,看到眼前白花花的銀子,登時眉開眼笑道:“你來得可真巧,李老爺剛剛回府來。”慌忙攜著禮單進門去了。

努爾哈赤回身對顏布祿說:“你們看,到了漢人這裏還是銀子好用,隻是區區五兩銀子,他跑得像風一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