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稱王(3 / 3)

布揚古冷冷地看他一眼,昂頭不答。兩旁的侍衛呼喊道:“跪下!再不跪下,小心你的狗腿!”

布揚古冷笑道:“我葉赫貝勒怎能輕易跪人?再說葉赫與建州本在伯仲之間,沒什麼輕重貴賤,何必要跪?就是要跪建州貝勒,我也不該跪你!”

努爾哈赤聽他巧舌如簧,問道:“你想跪誰?”

“怎麼也輪不到你努爾哈赤,要跪的自然該是嫡傳的子孫,你爺爺覺昌安不過排行老四,你阿瑪塔世克又是老四,你這小宗旁支,當得起如此大禮麼?”

努爾哈赤給他揶揄一通,怒不可遏,罵道:“似你這樣反複無常的小人,也配談什麼禮法!二十年前,你將妹妹東哥許婚與我,我下的聘禮你也收了,卻一再悔婚,四處許給別人,把她許聘給哈達、輝發、烏拉,幾天前竟遠嫁蒙古喀爾喀部。可憐滿蒙第一美人,竟變成了人人嗤笑的葉赫老女!你為一時微末小利,將自己的親妹妹這樣一個柔弱女子隨意買賣,如此厚顏無恥,當真天下罕有。”

布揚古惡毒地一笑,說道:“那是我妹妹心甘情願的……”

“替父報仇,我不怪她!”努爾哈赤打斷他的話。

“嘿嘿嘿……”布揚古連聲獰笑,“你以為她隻是報父仇,寧肯嫁給不喜歡的男人,隻要那人能將你殺了?不是!她是恨你沒有親自到葉赫下聘禮。東哥是遼東人人豔稱的美女,哪個給她允了婚,不巴巴地趕來一睹芳容?你卻隻派了個無名小卒,也太小瞧她了!自那日起,她就深深怨恨著你……你沒想到吧!”

努爾哈赤如遭重創,心裏絲絲作痛,喃喃道:“她、她竟這樣看我?我、我當時隻想著壯大建州……”

“哈哈哈……”布揚古一陣狂笑,“你倒是條冷心腸的硬漢,為江山舍棄美人!東哥真是癡心的呆子,還想著有一天你會當麵跪下求她……可惜不能夠了……”他忽然想到妹妹一個人獨守閨房,二十年來,飽受煎熬,何等淒苦冷清?竟覺對不住她,真是天妒紅顏,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辜負了多少大好時光,錯過了多少姻緣!布揚古心中又酸又苦,淚水涔涔而落。

“你、你罪不可恕!”努爾哈赤大叫兩聲,罵道:“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東哥是給你害的,你卻要誣賴別人!來人,快、快,給我把他拉出去勒死!”

布揚古咬牙道:“你心裏其實時刻沒忘記東哥,破得了我葉赫二城,算得什麼英雄!東哥已遠嫁蒙古,你這輩子再也娶不到她了。哼哼,我葉赫那拉一族就是隻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滅你建州。”他目光怨毒,麵目竟有些猙獰。

努爾哈赤默然無語,他看著庭院中布揚古漸漸不再掙紮的身子,看著周圍破敗的城寨,冥想著此時的東哥也許正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不知道新郎可英俊體貼?扈倫四部都因她一人先後敗亡,她就如意了嗎?

費英東見他麵色陰鬱,勸道:“葉赫已亡,扈倫四部掃滅已盡,建州從未如此強大過,汗王何必為一個女人傷心?”

努爾哈赤歎息道:“老天爺是公平的,人生在世不會事事如意的!為了東哥這個天生尤物,咱們女真各部多年不和,興兵動武,哈達、輝發、烏拉、葉赫相繼滅亡,死人無數,她遠遠地躲到蒙古喀爾喀部就安心了?不會、不會,這麼多死去的幽魂纏擾著她,她能熬多久?女人真是禍水呀!這樣不斷招惹禍端的絕色美女,無論她嫁與何人,也絕不會安享天倫的,東哥的死期怕是不遠了!如今她嫁人了也好,我終於又了卻了一樁心事!”

兩旁將士想他二十多年,仍對東哥一往情深,各覺動情,暗自嗟歎不已。努爾哈赤黯然傷神片刻,想著扈倫四部盡歸建州,東起日本海,西迄鬆花江,南達摩闊崴灣,瀕臨圖門江口,北抵鄂倫河,無不遵奉建州號令,胸中湧起萬丈雄心,終於可以名副其實的建州大汗了……東哥嫁到蒙古不足一年,果然鬱鬱而終。玉殞香消,紅顏薄命,令人感傷痛吊不已。

萬曆四十四年正月,正是過大年的時節。女真一年之中,節日頗多,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臘八以外,還有添倉節、領龍節等,而以春節最為盛大,時日最長。臘月二十三小年,家家開始請灶王爺上天,清掃庭院,置辦年貨,殺豬宰羊,蒸年糕,做豆腐、薩其瑪、粘豆包、白肉血腸、驢打滾、蘇子葉餑餑……,還要寫大字,貼對聯、窗花、福字,按旗屬分別掛紅、黃、藍、白不同顏色的彩箋,上麵畫著金龍,焰火,鮮豔奪目……,家家院內豎燈籠竿,高挑紅燈,徹夜不熄。大姑娘、小媳婦全身上下穿戴一新,孩子們成群結隊燃放煙花、鞭炮,玩耍木爬犁、溜冰,到處忙忙碌碌,熱熱鬧鬧。

汗宮大衙門自臘月二十四掛起了一丈多高的天燈,大殿、寢宮等處也掛起大紅宮燈,映得四下一片通明。努爾哈赤與大福晉阿巴亥親手擺設供品,拜祭神佛、祖先,擦得錚亮的銀器盛了兩摞饅頭,一摞五個,碩大的豬頭擺在供板中間,豬鼻孔裏插著兩個白根綠葉的大蔥,依次擺好的五碗飯菜,盛滿了豬肉方子、過油鯉魚、炸粉花、素菜大蔥、方塊豆腐。二人拜祭完畢,回到寢宮守歲。天色尚未放亮,代善、莽古爾泰、皇太極等人各攜妻孥趕來拜年,努爾哈赤看著滿屋子的子孫,滿麵笑容。眾人禮拜完畢,阿巴亥與幾位福晉一起服侍努爾哈赤穿戴新做的禮服,天亮以後,他要正式告天稱王了。

大殿正中擺設了寬大的寶座,寶座前是批閱奏折的大紅禦案,禦案東西兩側有鶴銜蓮花蠟台、熏爐和香亭。寶座兩側自北向南八幅龍旗依次升起,左翼是正黃、正紅、正藍、鑲藍四旗,右翼是鑲黃、鑲紅、鑲白、正白四旗。四大貝勒、五議政大臣率領眾文武官員齊聚尊號台前,等待努爾哈赤正式登殿稱汗。尊號台乃是仿照明宮的皇極殿而造,金頂黃瓦,雕梁畫棟,修葺簇新,越發富麗堂皇。

東方漸白,卯時一到,紅日初升,登基典禮開始。鍾鼓樂聲大作,眾人肅立兩旁,樂畢,努爾哈赤頭戴朝天冠,身穿黃色八團龍織金緞袞服,足登粉底方頭靴,腰束黃色朝帶,神色自若地登上大殿,麵向群臣,聳肩端坐在寶座上。侍衛總管阿敦立於右側,創立滿文的額爾德尼立於左側。眾人之中走出的八位大臣,手捧勸進表文,跪在前麵,諸貝勒、大臣率眾人跪在後麵。阿敦、額爾德尼接下八大臣跪呈的表文,恭恭敬敬地呈到大紅禦案上。額爾德尼站讀表文,上尊號為奉天覆育列國英明汗,國號後金,年號天命。讀罷表文,努爾哈赤站起來,離開寶座,親自拈香,向天禱告道:“上天任命我為大英明汗,為百姓造福。帝王與民如同魚水,難以相離。我願對天發誓:生為庶民,死為庶民,為民而戰,願滿洲民族永遠昌盛,百姓安康。”禱告過後,帶領群臣朝天行三跪九叩首大禮。禮畢,又回到寶座,接受各旗貝勒、大臣的拜賀。拜賀完畢,努爾哈赤望著群臣,說道:“朕自二十五歲以十三副遺甲起兵,征戰三十三年,殺仇敵,拓疆土,建國立號,做了英明汗,有一事尚不能告慰祖宗,就是向明朝討報殺父祖大仇!如今國勢日盛,朕決意出兵伐明,牧馬關內。”隨即命範文程宣讀出兵伐明的七大恨檄文。

那檄文寫得慷慨激昂,將明朝大大痛罵了一番:

後金國大汗努爾哈赤謹昭告於皇天後土:我祖我父,不曾損毀大明邊陲的一草寸土,明廷無端生事起釁,殺害我祖我父,大恨一也;

明廷如此暴虐,我仍隱忍修好,與邊官劃定疆界,設碑立誓,凡滿漢人等,無越疆圉,敢有妄越邊境者,一經發現即可誅殺,若故意放縱,殃及縱者。明廷累次違背誓言,逞兵越界,襄助葉赫守城,大恨二也;

自清河城以南,江岸以北,明人每年偷過邊境,侵奪女真地方。我遵奉誓言而誅殺,本是理所當然,而明廷卻違背盟誓,責我擅殺,拘捕我派往廣寧的使臣綱古裏、方吉納,以鐵鏈加身,逼迫我送去十人,殺於邊境。大恨三也;

明廷派兵出邊,襄助葉赫,使我早已聘定的葉赫美女東哥,改嫁到蒙古,大恨四也;

後金數世居住的柴河、三岔、撫安三路,耕種穀物,豐收在望,明廷不許割取,派兵驅趕。大恨五也;

葉赫屢次背信棄義,獲罪於天,明廷暗昧,偏聽袒護,多次派遣使臣持書信惡言誣害後金,肆意淩辱。大恨六也;

往昔哈達協助葉赫二次侵犯後金,我發兵征討報仇,攻破哈達,明廷卻又多方責難,定要哈達複國。不久,哈達屢遭葉赫侵掠,明廷卻不聞不問。天下各國,相互征戰,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豈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上天都厭惡扈倫挑起戰亂,眷顧後金,而有古勒大捷。明廷襄助上天譴之葉赫,抗拒天意,顛倒是非,妄作評判。大恨七也。

明廷欺我太甚,實難忍受。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謹告。

讀誦完畢,眾貝勒與各大臣皆呼萬歲,努爾哈赤大宴群臣,以示歡慶,那些薩滿歌舞接神,青年男女不畏凜冽寒風,載歌載舞,簸箕舞、神刀舞、角鬥舞、棍鈴舞、高蹺舞、腰鈴鼓舞、迎春射柳舞、八角鼓舞……,赫圖阿拉一片歡騰。

天命元年,努爾哈赤五十八歲。此後,他坐在金碧輝煌的汗宮大衙門裏,雄視八方,傳出號令,號角鳴響,後金鐵騎奔突,箭如蝗發,長刀閃動,彌天烽火燒向遼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