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窩窩”:
毛守仁
“煮窩窩”是晉中一帶的家常飯,也有叫“煮圪塔”或者其他名的。榆次人說話愛用疊字,煮窩窩是榆次的稱呼。
窩窩即窩頭。
窩頭一般是籠屜蒸,熬一鍋米湯扣一籠窩頭,喝湯就幹糧,熱熱絡絡。河北人慷慨悲歌,鍋有飯桌大,窩頭足有鞋底大,捏得了伸手貼在鍋邊,叫“爬鍋窩窩”。米湯熬熟,揭它下鍋,外焦裏嫩,剛柔兼濟,十分的“爽”。
榆次人的“煮窩窩”則是一鍋籠而統之。直接把窩窩煮進米湯裏,吃喝都在一隻海碗裏混沌,不但省去盤盤碟碟的擺設,連用碗也到最低限度。如果莊戶人到遠地幹活,需送飯,拎一隻四耳罐就承受得全。上麵一碟炒山藥絲,底下一罐“煮窩窩”,漢子後生們捧起罐子,張開嘴,腦袋把罐口抵住,唏哩嘩啦一陣響,連吃帶喝,解渴又充饑,痛快,痛快!
“煮窩窩”裏的窩窩自然不能魁梧,不能墩厚,它比北海“仿膳”的宮廷窩頭還要精致幾分。粗陋飯食也敢用精致來說?你若見過巧媳婦做“煮窩窩”,也得折服。鍋開了,端起鍋溢一股滾燙的水潑進麵盆,不多不少恰恰將麵和起,然後下手揉筋道,把熱乎乎一骨碌麵龍夾在指根,一塊塊揪了,在手裏一團圓,一壓扁,手掌一鬆,丟在滾頭上。一盆麵下鍋了,木頭鍋蓋撲塌一蓋,灶頭收拾得利利落落,盆光,手光,鍋邊光。玉茭麵雖粘糊,盆兒裏沒有留下渣渣痂痂,手心手背指頭縫裏不帶幌子,鍋邊不濺落點點花花。別說巧媳婦,我插隊時在村裏還見一個光棍漢老頭的“煮窩窩”,煮得是個個勻稱,不過,他不是手巧,而是耐心,大了掐下一點,小了補卜一點,可見這種飯也不盡然隻是為了吃飽,就是在糊湯中,它還要個樣兒,可見老鄉過日子不管窮富還是要個精細。
窩窩捏進鍋裏,大放寬心去煮,煮得小米開花,湯起了粘,與窩頭你中有我我中有了你,這才湍下。若是還能撿一把豆子熬進去,或者再切兩塊紅薯南瓜,又香又甜,那又添幾分滋味。
“煮窩窩”是農家飯,隻有農家用得上好啄料,做得出有特色又本分的“煮窩窩”。最理想的是秋天新下場的玉茭,磨得麵略粗魯些。煮熟了,新莊稼的清香四溢。
近年,玉米汁在都市流行,介紹說其營養豐富又不發胖,牛奶、麥乳精等反倒要見絀似的。玉米汁和“煮窩窩”屬近親,隻不過前者單調,後者豐富。單調了做起來簡練,好學。豐富了做起來麻煩,不易推廣。
榆次鄉村裏至今不嫌煩,吃“煮窩窩”的嗜好未變。怪不得他們健壯又不患肥胖症。科學研究不打誑語。隻要這一習俗堅持下來,不為變味的化肥玉茭所困擾,他們不必經過牛奶麵包階段就可直接進入小康。
灌腸:
戰國傳奇壯士荊軻刺秦王前,曾雲遊到榆次,與當地劍客蓋聶論武。這一筆光采見史,可許多榆次人沒聽說過,榆次人引為自豪的是街頭小吃。榆次三件寶:元宵、灌腸、豆腐腦。世風不古,令一代英雄空折腰。
三件寶一幹、一湯、一湯中有幹,各有各的長味,至今猶領風騷的當推灌腸。
這玩意兒晉中好幾個縣都有。他處稱為“碗脫子”,用碗脫下來的。忠厚、誠實,卻少些生動。論個兒賣,確實個頂個。老實過度,未免讓人望而敬遠。榆次灌腸論對兒賣,淺淺的小碟子脫出,雖不免輕薄,到底灑脫、靈透得多。文章尚且須放蕩,食物要討人喜歡,何不佻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