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平
掐圪瘩:
常有朋友來信:聽說山西的麵食一絕,去山西時,可否拿出你的絕活招待?
說起麵食,山西當屬晉中。哪個晉中人說到麵食,也會如數家珍,我最拿手的,要數掐圪瘩。也有的地方叫揪片。
就這一掐揪,感覺便有了差異。掐.的俏,揪的拙。掐的兩指纖纖,揪的眉毛胡子一把抓。掐的蘸一點點的油利手,揪的靠撲麵,前者湯清麵爽,後者湯稠麵粘。掐圪瘩用的是拇指與食指的巧勁兒,小指甲蓋大小,不深不淺的窩窩,似女孩子的酒窩,掛得住調味兒,無須細嚼,便帶著笑意直往你喉嚨飛跑,令你食欲大開,心情也很好。能把掐圪瘩掐到如此境界,真要感謝去世多年的老祖母。
還是小學生的我,便在祖母的言傳身教下開始了蒸花花、炸朵朵,還有包餃子的功課。祖母授藝的目的,是怕孫女嫁不出去,更因母親是南方人,職業女性,祖母隻能把做婆婆的威風揮灑到我的身上。在我卻是女孩兒的天性加好奇。於是,樣樣我都學得認真,練得起勁兒。掐圪瘩要求三光:盆光、麵光、手光。祖母的口吻無庸置疑。和麵要勤加少加溫水,不可懶漢和稀泥,麵要一點點揉到一起,再手沾了水用力揉,直到麵揉得表裏如一。手感要比擀麵軟比拉麵硬。掐得要小要快,入鍋要準要輕。掐完後要翻看我的手指有沒留下麵垢,最後,查數鍋台有幾塊未入鍋的漏網之魚。麵對祖母近似苛刻的嚴厲,又怕又恨,有時也會有小小的惡作劇,有意輕輕踩一下她的三寸金蓮,就在她“哎喲”時,心裏偷著樂,嘴裏直說不是有意的。
憑著我的悟性,不僅掐圪瘩越掐越小,速度越來越快,我還不時地尋找藝術感覺。掐圪瘩要有節奏,哼歌伴奏時,隻可歡快地《紮紅頭繩》,不可舒緩地《北風吹》。手腕動作也隻能借鑒《采茶舞》,兩指靈巧地一掐,手腕輕盈一轉,小小掐圪瘩便在空中畫條弧線,落入鍋中。濺起的水花一定要小。整個過程,便是行為藝術了。
那是一個吃供應的年代。每人每月隻有幾斤白麵。隻因父親在西藏剿匪時,失去五分之四的胃,所以才有特殊的待遇。說來也怪,父親殘缺胃,隻消化我的掐圪瘩,每天的掐圪瘩,是我始終如一的行為藝術,雖沒有多少創新,卻永遠溫習著親情。豪爽熱情的父親,常帶朋友們來家分享他的待遇,我雖然心疼瓦甕裏的白麵下得快,但叔叔伯伯們對我的誇獎,是一劑上好的止疼藥。於是,掐圪瘩掐得更是春風得意。
隻是現在,再不要心疼白麵的少去,卻心疼父親隻喜歡吃柔軟的龍須麵了……
我想,該給想著麵食的朋友回信了,掐圪瘩已練得爐火純青,可否聞到了麵香?
酸棗麵:
不知從何時起,零食不再對我產生誘惑。
隻是一想起多年前的酸棗麵,腮幫子便酸酸的,口水就有點難忍……
黃土擁抱,秋風梳妝,寒風潤膚的酸棗,沒有櫻桃那樣嬌媚晶瑩,殷紅渾圓的它,是黃土地上的紅紐扣。是它讓滯重的黃布衫,包裹了許多的荒蕪,透出來些許的生動。它是黃土地的特產,是純純粹粹的天然。
沒見過製作酸棗麵的工藝。隻是心疼好端端的女兒家,怎麼就變成了土坷垃?那黃土模樣的酸棗麵,酸裏透著一絲甜。那味道,很淳厚,很綿長,還有一點點俏。
別小瞧酸棗麵模樣土,我們那個時代的女孩對它可是愛不釋口。小小縣城,水果糕點是過年過節的節目。就是酸棗麵,也不是想吃就吃。盡管兩分錢就可買得雞蛋大一塊,可那兩分錢是半斤醋的價錢。於是,便常有稱鹽打醋時小小的“貪汙”,還有買鉛筆橡皮之類小東西的“謊報軍情”。弄得母親常說我丟三落四。其實,三沒丟,四也沒落,隻是那些三四都買了酸棗麵。
吃酸棗麵也有技巧。先用手捏實些,免得風來偷搶。撕一頁課本紙包著,用纖纖細指掐一點兒,穩穩地放在嘴裏。掐得越來越小,品得越來越細。再往後,便是舌尖輕輕地舔,直到手中隻剩了那張皺巴巴的課本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