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淩晨三點左右
不知道現在已經幾點了。手上的表不見了,抬頭看了看牆上,酒吧的牆壁上當然不可能有表,隻有各種混沌不堪的圖案,上麵垂著的花花綠綠的小燈泡在那兒一閃一閃的,時間變成了糜爛著的感覺,不斷把自己拽進困頓,黑夜和迷宮般的黑森林中。
“你好,狄先生,咱們也算是初次見麵,我也是剛來這裏。”那個男的先開了口。
“我是一個畫家——算是吧,嗬,不過我現在還在學校做老師。我從小就喜歡畫畫,而且畫得還可以,小時候也拿過不少獎,嗬嗬……”笑得很不知所措。D這才注意到,這個留著長長的頭發的家夥,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兒,但看不清長相。
“後來,周圍的人都誇我畫畫很有天分,說我在這方麵會成功的,所以我也認為我應該走這條路。但是我的父母一直反對我走這條路。他們覺得畫畫這事情一點譜兒都沒有,藝術這條路哪那麼好走。有很多人為了藝術窮困潦倒,最後一事無成。他們說的不無道理,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
但是,上大學的時候還是很固執,我堅持報考了美術專業,油畫係的。上了幾年大學下來,好像也學了不少東西,可到了畢業的時候我又開始茫然,不知道該幹什麼。是不是要繼續走條路,還是選擇能先掙點錢的。”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掙錢。我想,總得先解決生存問題吧,等掙了錢之後,總能安心地進行藝術創作吧,現在這社會沒有經濟基礎啥都幹不成。但我還是討厭那種每天拚命工作的生活,所以我當了老師。我想著,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繼續畫畫,這是個很好的辦法。我就在一個中學開始當老師,可是這一幹,幹了整整十五年。
我現在結了婚,還沒有孩子。整整十五年就這麼過去了,結果我現在還是不知道我繼續當老師好,還是當初隻是一個權宜之計,是為了以後的藝術。可是人一旦過起日子來,怎麼會有那麼多事兒,這事兒那事兒的,我在這十幾年裏就畫了幾幅畫,而且全都是剛開始工作的那幾年創作的,再後來,我幾乎沒什麼作品。”
看了一眼D,“我也想過從學校辭職,但總是下不了決心。你還得顧及家裏,顧及父母。我不敢。如果出來了,成功不了,那一切都完了。原來的想法也就這樣一天天消磨了。我聽說有些朋友成功了,成了小有名氣的畫家,聽說還可以,也掙了不少錢,一張畫能賣個十幾萬的,這已經很不錯了。還有一些朋友幹脆做生意去了,他們做的事情跟藝術也沒什麼關係。他們有的做設計,有的做策劃,反正什麼都有,就是不再畫畫了。當然也有幾個像我這樣的,想著一邊工作,一邊繼續畫畫的,但是現在,大部分都不再畫畫了,好好地幹自己的事情。而我,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嗬嗬。”
一個藝術家,還是像個藝術家的家夥而已,嗬。這個像個藝術家的,暫且定義為藝術家的家夥點了一根煙,大口地吸了一下,繼續說:“有時候,那些學生們問我,以後他想當畫家,老師你看我行不行的時候我就很無奈。”
“我每天晚上睡不好覺,我已經想了幾個月了,每天都想到天亮,但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都是胡思亂想。有時候想得都快瘋了,其實啥都沒有。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我要的生活,我以後還要繼續過這樣的生活嗎?可話又說回來,不過這樣的生活我又能幹什麼,這真的很可怕……後來他們找到了我,我是說公司。說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可以解脫。我恨我自己,我是個無能的人。我也恨那些跟我一樣的人。公司說,隻要你找到一個想自殺的人,殺了他,你就可以解脫。我覺得這方法不錯,總之不管什麼辦法,隻要擺脫現在就行。我現在沒什麼主意,沒準這就是好辦法,最起碼我接受這個任務後就不再失眠了,所以我就加入了。”他又點了根煙。他吸煙吸得很快。
“啊,您原來是畫家啊?我可不能跟您比,我一直都羨慕那些搞藝術的人啊。我隻是一個又老又醜的家庭主婦而已。天天在家看看電視,找人打電話,聊聊天,我其實什麼都不用幹。”旁邊那個女的插上了話,D一開始以為他們之間都互相認識,沒想到他們也不認識,都是陌生人。這個老女人妝化得很濃,但是隻有顏色和輪廓,麵容看不清。
“我根本不用為吃的、穿的、用的、住的發愁。家裏有二十四小時保姆,孩子都在國外,我就平時到處去逛街,買買衣服,實在是沒什麼事可做的。我們住在嶗陽區那邊,我們在那兒有三套房子,一套我們住,另外兩套還空著呢。我們還在開發區有兩套別墅,那裏環境確實不錯,平時沒事兒我就開車溜達過去。不過那裏太大,沒什麼人,空蕩蕩的。”女的,說到“空蕩蕩”的時候,悵然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