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像他這種人,怎麼會有朋友?你怎麼會是他的朋友!”
無忌還是麵不改色,隻淡淡地問道:“如果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什麼人?”
唐缺道:“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無忌道:“哦?”
唐缺道:“敵人也有很多種,最該死的一種,就是奸細。”
無忌道:“我是哪一種?”
唐缺道:“你就是最差勁的一種。”
他歎了口氣:“一個奸細,居然敢跟我到這裏來,我實在不能不佩服。”
無忌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值得佩服的。”
唐缺道:“哦?”
無忌道:“就算我是奸細,我也一樣會跟你到這裏來。”
唐缺道:“哦?”
無忌道:“因為我知道唐玉並沒有醒,你們隻不過想用這法子來試探我。”
唐缺道:“哦?”
無忌道:“你們既然還要用這法子來試探我,就表示你們還沒有把握能確定我究竟是不是奸細。”
唐缺又笑了,又用那尖針般的笑眼,盯著他,說道:“你怎能知道唐玉還沒有醒?”
無忌道:“因為人參是補藥,一個中了毒的人,就算已經醒了,也絕不能喝人參湯,否則他身體裏殘留的毒就難免還會發作。”
他淡淡地接著道:“唐家是用毒的專家,怎麼會連這種道理都不懂。”
唐缺不能否認,道:“這道理我們的確應該懂得的。”
無忌道:“隻可惜他不懂。”
他冷冷地看了小寶一眼:“你這位朋友並沒有他外表看來那麼聰明。”
小寶一張非常英俊的臉已漲紅了,緊緊地握住拳頭,好像恨不得一拳打在無忌鼻子上。
隻可惜他這一拳實在沒法子打出去,因為唐缺居然也同意!
唐缺又歎了口氣,苦笑道:“我這位朋友的確沒有他外表看來那麼聰明,你卻好像比外表看來聰明得多。”
無忌道:所以我來了。”
唐缺道:“可惜你忘了我另外還有個認得你的朋友。”
無忌道:“哦。”
唐缺道:“你不信?”
無忌已不能不信,因為唐缺已經推開了小樓下的門。
門一開,無題腥咀了一個朋友。
他看見的這個人不但是唐缺的朋友,本來也是他的朋友。
他看見了郭雀兒!
唐缺這個朋友,赫然竟是郭雀兒。
屋子裏清涼而幽靜。
郭雀兒正在喝酒,大馬金刀,得意洋洋地坐在一張雕花椅子上喝酒。
這個人清醒的時候好像不多。
可是一看見無忌,他就立刻清醒了,一下子跳了起來。
“是他!丙然是他!”
他盯著無忌,陰森森地冷笑:“想不到你居然也有種到這裏來!”
無忌的臉色沒有變。
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好像是鋼絲,用精鐵煉成的鋼絲。
唐缺道:“你認得這個人?”
郭雀兒道:“我當然認得,我不認得誰認得。”
唐缺道:“這個人是誰?”
郭雀兒道:“你先殺了他,我再說也不遲。”
唐缺道:“你先說出來,我再殺也不遲。”
郭雀兒道:“那就太遲了。”
他指著無忌:“這個人不但陰狠,而且危險,你一定要先出手。”
唐缺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無忌也沒有動。
小寶卻已悄悄地掩過來,閃電般出手,一拳往無忌鼻子上打了過去。
“卜”的一聲,一個鼻子碎了。
碎的不是無忌的鼻子,是小寶的。
小寶的拳頭剛打出去,無忌的拳頭已經到了他鼻子上。
他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碰上牆壁。
眼淚,鼻涕,血,流得滿臉都是!
郭雀兒叫了起來:“你看,這個人是不是該死,他明明知道小寶跟你的關係,他居然要下毒手,你現在不殺了他,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唐缺居然還沒有出手的意思,卻在看著小寶搖頭歎息!
“看來你這人不但沒有外表聰明,而且比我想象中還笨。”
郭雀兒替小寶問道:“為什麼?”
庸缺道:“他明明知道這個人又狠毒,又危險,為什麼還要搶著出手?”
郭雀兒道:“難道,他這一拳是白挨的?”
唐缺道:“好像是白挨的了。”
郭雀兒又問道:“你為什麼不替他出氣?”
唐缺眯著眼,看著無忌:“因為我對這個人已經越來越有興趣☆”
郭雀兒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唐缺道:“不知道:“
郭雀兒道:“他是個凶手,已經殺了十三個人的凶手!”
唐缺道:“他真的殺了十三個人?”
郭雀兒道:“絕對一個不少。”
唐缺道:“他為什麼要殺他們?”
郭雀兒道:“因為有人給了他五萬兩銀子。”
唐缺道:“無論誰隻要給他五萬兩銀子,他就去殺人?”
郭雀兒說道:“他一向隻認錢,不認人。”
唐缺忽然轉身,盯著無忌,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無忌道:“隻有一句不是。”
唐缺道:“哪一句。”
無忌道:“他說的價錢不對。”
他淡淡地接著道:“現在我的價錢已經漲了,沒有十萬兩,我絕不出手。”
唐缺又歎了口氣,道:“要十萬兩銀子才殺一個人,這價錢未免太貴了。”
無忌道:“不貴。”
唐缺道:“十萬兩還不貴?”
無忌道:“既然有人肯出我十萬兩,這價錢就不貴。”
唐缺道:“這次是不是又有人出了你十萬兩,叫你到這裏來殺人?”
無忌道:“我一向隻殺有把握能殺的認。殺人之後,一定要能全身而退。”
他冷冷地接著道:“可殺的人很多,殺人的地方也不少,我還不想死,為什麼要到唐家堡來殺唐家的人?”
唐缺大笑:“有理。”
郭雀兒又大聲道:“可是他到這裏來,沒有存什麼好心。”
唐缺道:“哦?”
郭雀兒道:“他殺人,別人當然也要殺他,他到這裏來,一定是為了避風頭的,你若以為他真是唐玉的朋友,好心把唐玉送回來,你就錯了,你若留下他,一定會有麻煩上身!”
唐缺微笑,道:“你看我是不是怕麻煩的人?”
郭雀兒怔了怔,歎了口氣,苦笑道:“你不是。”
唐缺道:“其實你們本來應該是好朋友的。”
郭雀兒怒道:“我為什麼要跟這種殺人的凶手做朋友?”
唐缺眯起眼,笑道:“因為你也隻不過是個小偷而已,並不比他強多少。”
郭雀兒不說話了,卻還是在狠狠地瞪著無忌。
無忌不理他。
唐缺大笑,用一雙又白又胖的手,握住了無忌的手道:“不管你是為什麼來,既然已經來了,我就絕不會趕你走。”
無忌道:“為什麼?”
唐缺道:“因為我喜歡你。”
他眯著眼笑道:“就算你是來殺人的,隻要你殺的不是我,就沒關係。”
他的手還在無忌手上,就在這時,忽然有刀光一閃,直刺無忌的後背。
刀是從小寶靴筒裏拔出來的。
他一直在狠狠地盯著無忌,就像是一個嫉妒的妻子,在盯著丈夫的新歡。
他用盡全身力氣一刀刺過來。
無忌的手被握住。
無忌根本沒有回頭,忽然一腳踢出,小寶就被踢得飛了出去。
他背後也好像長了眼睛。
唐缺又大笑,道:“要十萬兩才肯出手殺人的殺手,果然有點本事。”
無忌冷冷道:“要十萬兩才肯殺人的人,不但要有本事,還要有規矩。”
唐缺道:“什麼規矩?”無忌道:“有人要打碎我的鼻子,我一定要打碎他的鼻子。”唐缺道:“有人要殺你,你一定也要殺了他?”
無忌道:“我不殺他。”
唐缺道:“為什麼?”無忌淡淡的道:“因為我從不免費殺人。”小寶流著鼻涕,流著血,嘶聲道:“可是我一定要殺了你。”他衝過來:“你記住,遲早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他又衝了出去。郭雀兒忽然笑了,大笑道:“李玉堂,李玉堂,看來你不管躲哪裏,都一樣有人要殺你,你這人要能活得長,才是怪事。”無忌忽地圖氏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你是例外。”
郭雀兒道:“什麼事例外?”
無忌道:“我從不免費殺人,可是為了你,我卻很可能會破例次。”
郭雀兒不笑了,也在冷冷地盯著他,冷冷道:“你也是例外。”
無忌道:“哦?”
郭雀兒道:“我從不免費偷人的東西,可是為了你,我也隨時可能會破例一次。”
無忌冷笑道:“你能偷我的什麼?”
郭雀兒道:“偷你的腦袋!”
兩個人同時轉身,好像誰也不願意再多看對方一眼。
可是就在他們轉身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悄悄交換了個眼色。
在這一瞬間,郭雀兒閃露出一絲狡默的笑意,充滿了喜悅,也充滿了讚美。
無忌的確值得讚美。
他這出戲演得實在不錯,看來已經可以一直演下去。
在這一瞬間,無忌的眼睛裏閃露出的,隻有感激。
他不能不感激。
沒有郭雀兒,他根本沒法演出這出戲,連這角色都是郭雀兒為他安排的。
他已看出這是個很討好的角色—至少能討好唐缺。
唐缺正需要一個隨時都能替他去殺人的人。
郭雀兒無疑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替無忌安排這麼樣一個角色。
現在無忌當然也相信唐缺的話,這裏的確有個朋友在等著他。
幸好這個朋友並不是唐缺的朋友,而是他的朋友。
像這樣的朋友,隻要有一個,就已足夠。
無忌從未想到他在這裏另外還有個朋友,而且也是個好朋友。
錯誤
這小樓並不能算很小,樓上居然有四間房,四間房都不能算手匣功、。
唐缺把無忌帶到左麵的第一間。“你看這間房怎麼樣?”
房裏有寬大柔軟的床,床上有新換過幹淨被單,窗外一片青綠,空氣幹燥而新鮮。
無忌道:“很好。”
唐缺問道:“你想不想在這裏伎下來?”
無忌道:“想。”
唐缺道:“我也很想讓你在這裏伎下來,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
無忌道:“那就好極了。”
唐缺說道:“隻可惜,還有一點不太好。”
無忌道:“哪一點?”
唐缺不回答,反而問道:“你住蓖棧,客棧的掌櫃是不是也會問你貴姓大名?是從哪裏來的?要往哪裏去?到這裏有何公幹?”
無忌道:“是。”
唐缺道:“我有沒有問過你?”
無忌道:“你沒有。”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問過?”
無忌道:“你為什麼?”
唐缺道:“因為,我不能給你機會練習。”
無忌道:“練習什麼?
唐缺道:“練習說謊。”
他又眯起了眼:“謊話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會相信,何況別人。”
無忌道:“有理。”
唐缺道:“所以這些事我們隻能問你一次,不管你是不是說謊,我們都一定能看得出。”
無忌道:“你們?”
唐缺道:我們的意思,就是除了我之外,還有些別的人。”
無忌道:“別的人是些什麼人?”
唐缺道:“是些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不是在說謊的人。”
他又用那雙又白又胖的手握住了無忌的手:“其實我知道你是絕不說謊的,可是你一定要通過這一關,才能在這裏住下來。
無忌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問?”
唐缺道:“現在。
這兩個字說出口,他已點住了無忌的穴道。
無忌讓他握住手,就是準備讓他點住穴道。
無忌一定要唐缺認為自己完全信任他,絕對信任他。
—一個自己心裏沒有鬼的人,才會去信任別人。
他一定要唐缺認為他心裏坦然。
—如果你要別人信任你,就得先讓別人認為你信任他。
他一定要唐缺信任他,否則他根本沒法子在這裏生存下去。
強烈的燈光,直射在無忌臉上。
四麵一片黑暗。
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見黑暗中有輕微的呼吸聲,而且絕對不止一個人。
他既不知道這些人是些什麼人,也不知唐缺把他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他也不知道這些人準備用什麼法子盤問他。
黑暗中又有腳步聲音起,又有幾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其中有人隻淡淡說了四個宇就坐下。
“我來遲了。”
他並不想為自己的遲到解釋,更完全沒有抱歉的意思。
他好像認為別人都應該明白,如果他遲到,就一定有理由。
他好像認為別人都應該等他的。
他的聲音低沉,冷漠,充滿自信,而且還帶著種說不出的驕傲。
聽見這個人的聲音,無忌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已衝上頭頂,全身都仿佛已被燃燒。
他當然聽得出這個人的聲音。
就算把他打下萬劫不複的十八層地獄裏,就算把他整個人都剁成肉泥,燒成飛灰,他也絕不會忘記這個人。
上官刃!
這個人赫然竟是上官刃。
上官刃終於出現了。
無忌雖然還看不見他,卻已經可以聽得到他的呼吸。
不共戴天的仇恨,永遠流不完的血淚,絕沒有任何人能想象的苦難和折磨……
現在仇人已經跟他在同一個屋頂下呼吸,他卻隻有像個死屍般坐在這裏,連動都不能動。
他絕不能動。
他定要用盡所有的力量來控製自己。
現在時機還沒有到,現在他隻要一動,就死無葬身之地!
死不足借!
可是如果他死了,他的仇人還活著,他怎麼能去見九泉下的亡父!
他甚至連一點異樣的表情都不能露出來!
絕沒有任何人能了解這種忍耐是件多麼艱難,多麼痛苦的事。
可是他一定要忍!
他心頭就仿佛有把利刃,他整個人都仿佛已被一分分,一寸寸地割裂。
可是他一定要忍下去。
上官刃已坐下。
燈光是從四盞製作精巧的孔明燈中射出來,集中在無忌臉上。
無忌臉上已有了汗殊,
他雖然看不見上官刃,上得見他,看得很
清楚,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清況下遇到上官刃。
他相信自己的樣子已經變了很多,有時連他自己對鏡時都已
認不出自己。
但他卻沒有把握能確定,上官刃是不是也認不出他了。
上官刃如果認出了他,那後果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坐的椅子雖然寬大而平實,他卻覺得好像坐在一張針氈上,
一個烘爐上,
冷汗已濕透了他的衣裳。
黑暗中終於有聲音傳出,並不是上官刃的聲音,上官刃居然
沒有認出他。
“你的姓名。”黑暗中的聲音在問。
“李玉堂。”
“你的家鄉。”
“皖南,績溪,溪頭村。”
“你的父母?”
“李雲舟,李郭氏。”
問題來得很快,無忌回答卻很流利。
因為隻要是他們可能會問的事,他都已不知問過自己多少遍。
他相信就算是個問案多年的公門老吏,也絕對看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
他說的當然不是真話,也並不完全是假的。
——如果你要騙人,最少要在三句謊話中加上七句真話,別人才會相信。
他沒有忘記這教訓。
他說的這地方,本來是他一個奶娘的家鄉,他甚至可以說那裏的方言。
那地方距離這裏很遠,他們就算要去調查,來回至少也得要二十天。
要調查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更花費時間,等他們查出真象時,最早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在這一個月裏,他已可以做很多事。
他一定要盡量爭取時間。
他說:
他的父親是個落第的秀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父母雙亡。
他流浪江湖,遇見了一個躺在棺材裏的異人,把他帶回一個墳墓般的洞穴裏,傳了一年多武功和劍法。
那異火病毒纏身,不能讓他久留,所以他隻好又到江湖中去流浪。
那異人再三告誡,不許他以劍法在江湖中炫耀,所以他隻有做一個無名的殺人者。
以殺人為業的人,本來就一定要將聲名,家庭,情感,全部拋卻!
他和唐玉能結交為朋友,就因為他們都是無情的人。
最近他又在“獅子林’’中遇見了唐玉,兩人結伴同行,到了蜀境邊緣那小城,唐玉半夜赴約,久久不歸,他去尋找時,唐玉已經是個半死的廢人,
他將唐玉送回來,除了因為他們是朋友之外,也因為他要找個地方避仇,
他相信他的對頭就算知道他在唐家堡,也絕不敢來找他的。
這些話有真有假,卻完全合情合理。
他說到那棺材裏的異人時,就聽到黑暗中每個人的呼吸都仿佛變粗了些,
他們無疑也聽過有關這個人的傳說。
可是他們並沒有多問有關這個人的事,就好像誰也不願意提及瘟神一樣”
他們也沒有再問邊境上那小城裏,令唐玉送命的那次約會。
唐缺無疑已將這件事調查得很清楚,無忌在那裏安排好的一著棋並沒有白費。
他們爭議的是,是不是應該讓一個有麻煩的人留下來。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咳嗽,所有的爭議立刻停止。
一個衰弱而蒼老的聲音,慢慢地說出了結論。
“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總是唐玉的朋友,不管他是為什麼把唐玉運回來的,他總算已經把唐玉送回來了。
“所以他可以留下來,他願意在這裏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
所以無忌留了下來。
四
夜。
窗戶半開,窗外的風吹進來,幹燥而新鮮。
唐缺已經走了,臨走的時候,他眯著那雙笑眼告訴無忌:“老祖宗對你的印象很好,而且認為你說的都是真話,所以才讓你留下來。”
要瞞過一個已經做了曾祖母的老太婆,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能瞞過上官刃就不容易了。
這也許隻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趙無忌敢到唐家堡來,也許是因為無忌的聲音,容貌,都的確變了很多。
無忌隻能這麼想。
因為他既不相信是運氣,也想不到別的理由。
他很想看看上官刃是不是也變了,可借他什麼都看不見。
他隻能感覺到那地方是個很大的廳堂,除了唐缺和上官刃外,至少還有十個人在那裏。
這十個人無疑都是唐家的首腦人物,那地方無疑是在“花園”裏,很可能就是唐家堡發號施令的機密中樞所在地。
去的時候,他被唐缺點了暈睡穴,唐缺點穴的手法準而重,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回來的時候,唐缺對他就客氣了,隻不過用一塊黑帕蒙著他的眼,而且還用一頂滑竿之類的小轎把他抬回來。
他雖然還是看不見出入的路徑,卻已可感覺到,從他住的這小樓到那地方,一共走了一千七百八十三步。
每一步他都計算過。
從那裏回來,走的是下坡路,有三處石階,一共是九十九階,經過了一個花圃,一片樹林,還經過了一道泉水。
他可以嗅到花香和樹葉的氣息,也聽到了泉水的聲音。
經過泉水時,他還嗅到一種硝石硫磺的味道,那泉水很可能是溫泉。
蜀中地氣暖熱,很多地方都有溫泉。
現在推開窗戶,就可以看見剛才他好]經過的那片樹林。
走出樹林,向右轉,走上一處有三十八級的石階,再轉過一個種滿了月季、芍藥、山條和牡丹的花圃,就到了那個溫泉。
一到溫泉,距離他們問話的地方就不太遠了。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
這一路上當然難免會有暗卡警衛,可是現在夜已很深,防守必定比較疏忽。
何況他今天才到這裏,別人就算懷疑他也絕對想不到他今天晚上就有所行動。
他認為這是他的機會,以後就未必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他決定開始行動。
窗子是開著的,窗外就是那片樹林,窗戶離地絕不超過三丈。
可是他並沒有從窗戶跳下去。
如果有人在監視他,最注意的一定就是那扇窗戶。
所以他寧可走門,走樓梯,就算被人發現,他也可以解釋。
“新換的床鋪,還不習慣,所以睡不著,想出去走走。”
他已學會,無論做什麼事,都先要替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門外有條走道,另外三間房,門都關著,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住。
這裏想必是唐家接待賓客的客房,郭雀兒很可能也在這裏。
但是無忌並不想找他。
他絕不能讓唐家的任何一個人看出他們是朋友。
這也是他為自己留下的一條退路。
小樓內外果然沒有警衛,樹林裏也看不出有暗卡埋伏。
近年來,江湖中已沒有人敢侵犯唐家堡。太平的日子過久了,總難免有點疏忽大意,何況這裏已接近唐家的內部中樞,一般人根本就沒法子進入這地區。
無忌卻還是很小心。
樹木占地很廣,以他的計算,要走四百一十三步才能走出去。
他相信自己計算絕對精確。
就算走的步子,大小有別,其間的差別也不會超過三十步。
他算準方向,走了四百一十三步。
前麵還是一片密密的樹林。
他又走了三十步。
前麵還是一片密密的樹林。
他再走五十步。
前麵還是一片密密的樹林。
無忌手心已有了冷汗。
這樹林竟是忽然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樹海,竟像是永遠走不出去了。
難道這村林裏有奇門遁甲一類的埋伏?
他看不見。
.濃密的校葉,擋住了天光夜色,連星光都漏不下來。
他決定到樹梢上去看看。
他這個決定錯了。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多小的錯誤,都足以致命!
第二個朋友
如果樹林裏沒有暗卡埋伏,樹梢上當然更不會有。
這是種很合理的想法,大多數人都會這樣想,可是這想法錯
無忌一掠上樹梢,就知道自己錯了,卻已太遲。
忽然間,寒光一閃,火星四射,一根旗花火箭,直射上黑暗的夜空。
就在這同一刹那間,已有兩排硬留,夾帶勁風射過來。
他可以再跳下樹梢,從原路退回去。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他相信他的行蹤一現,這附近的埋伏必定全部發動,本來很安全的樹林,現在必定已布滿殺機,如果能離開這片樹林,可能反而較安全。
他決定從樹梢上竄出去。
這是他在這一瞬間所作的另一個判斷,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判斷是否正確。
他腳尖找著一根比較強韌的樹枝,藉著樹枝的彈力竄了出去。
急箭般的風聲,從他身後擦過。
他沒有回頭去看。
現在已經是生死呼吸,間不容發的時候,他隻要一回頭,就可能死在這裏。
他的每一分力量,每一刹那,都不能浪費。他的身子也變得像是一根箭,貼著柔軟的樹梢向前飛掠。
又是兩排管箭射來,從他頭頂擦過。
他還沒有聽見一聲呼喝,沒有看見一條人影,但是這地方已經到處布滿了致命的殺機。
太平的日子,並沒有使唐家堡的防守疏忽,唐家曆久不衰的名聲,並不是僥幸得來的。
從樹梢上看過去,這片樹林並不是永遠走不完的。
樹林前是一片空地,二十丈之外,才有隱藏身形之處。
無論誰要穿過這片三十丈的空地,都難免要暴露自己的身形。
隻要身形一暴露,立刻就會變成個箭靶子。
無忌既不能退,前麵也無路可走,就在這時,樹梢忽然又有一條人影竄起。
這個人的身法仿佛比無忌還快,動作更快,管箭射過去,他隨手一撥就打落,身形起落間,已在十丈外。
——這個人是誰?
——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身形,顯然是在為無忌將埋伏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