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這一次(1 / 3)

這一年,京城的深秋,天氣格外晴朗。常常會有朗照日光,如果不是院落裏大片的樹木知時節,早早落葉。乍一看,還會錯覺是四月天。

蘇婉兒坐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發呆,房間裏有舒緩的音樂流淌,皆是最近一次在Q上見到周瑾,他打包發過來的,說最近聽到的經典音樂,寧神靜心,很有用。

其時,蘇婉兒剛被葉瑾之從京城郊外那場噩夢樣的綁架中解救回來。她昏睡了一天一夜,周遭全是來來去去的人影晃動。她想竭力看清,但總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她心裏發慌,總覺得如何都擺脫不了這些人。像是一直在奔跑,無奈卻被束縛了雙腳。在萬分焦急中,似乎又回到那一年的夏天,窗外日光明淨,醫院裏格外安靜。她看到醫生對爸爸搖搖頭。

“要出院。”爸爸說。蘇婉兒聽到這三個字,眼淚潸然而下。她知道這三個字在這個時刻並不是意味著媽媽病好了,而是意味著媽媽死期將近。人們總不喜歡死在醫院裏,老一輩的人說陰氣重,魂魄會被惡靈蠶食。又沒有好的陰陽先生護著。於是,有很多人在人之將死,隻剩一口氣時,堅決要出院。

醫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沒有同意自然是因為作為醫者的職業操守;沒說不同意,則是因為大多數百姓的習慣問題。

她靠著牆壁,雙腿發軟。好不容易挪步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很輕柔地喊:“媽,我是小喬。”她輕聲喊,強忍住眼淚,因為媽媽看到她哭就會擔心的。

媽媽已經閉眼沉睡,她連那種臨死前竭力呼吸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長期的病痛已經折磨得她毫無生氣,那樣瘦削。仿若隨時都會隱沒在那被單之下。

“媽,我是囡囡。”她又說,聲音很輕。伸手去撫媽媽額上的幾縷頭發。媽媽是西北人,但極其喜歡學長在江南的爸爸說話,也喜歡學他那樣喊蘇婉兒囡囡,拖了尾音,九曲回環的好聽。爸爸也會很高興的。

“媽,我是囡囡。”她繼續說,聲音放大一些。

媽媽依舊躺在那裏,似乎一點點的呼吸都沒有。她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抿了唇,又喊:“媽,你起來,我們回家去。”

她原本不是粘人的小孩。媽媽身體不好,爸爸和大哥都告誡她要懂事,不能太黏媽媽,讓媽媽累。她從小就很聽話。她也不是感性的女孩,大大咧咧,性格裏有暴戾的成分。在家會很安靜,很乖巧。但一出門,別人惹到她,打得過的她會揮拳;打不過的,會利用人或者物達到目的。

她是有小心思,小聰明的女孩子,性格上決計不軟弱。可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露珠輕顫的花朵,仿若風輕輕一吹,就會落下。

媽媽依舊沒有聲息。她疑心媽媽已經不在。於是小心翼翼伸手過去,想象電視裏那樣去探鼻息,然而她始終不敢。於是就端坐在病床旁邊等待爸爸回來。爸爸還在跟醫生交涉出院事宜,在走廊裏,偶爾有激烈的爭吵。

不一會兒,爸爸回來了。輕聲地喊“秀,我們回家,我帶你回江南。”

蘇婉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很冷靜地問:“媽,是不是不在了?”

“閉嘴,去收拾東西,我們帶她回家。”爸爸狠狠地說。這是她長那麼大以來,爸爸第一次用這樣狠的語氣說話。蘇婉兒嚇了一跳,就開始去收拾東西。爸爸將媽媽抱起來,大哥已經上來了,抿了唇說:“車子找到了。”

“走。”爸爸一臉倔強。

大哥想要伸手去幫忙,他不肯。一路抱著媽媽走後樓電梯。蘇婉兒抱了東西跟著跑,她看到走後樓電梯,眼淚就模糊視線。常常在醫院出沒的她懂得,隻有死了的人才會走後樓電梯。因為那裏出去,經過一片空地,那邊那灰撲撲的樓就是太平間。

眼淚簌簌落,她抿了唇,故意走得慢。終於嗚嗚地哭,喊:“媽媽。”

那樣傷心,那樣疼痛。她捂了胸口,覺得渾身涔涔的灼熱。慢慢蹲身下去,顧不得人來人往,就傷心地哭,喊:“媽,媽,媽!”

她一直喊,一直哭,一聲一聲的。像是以後再也不能喊一樣。

然後,有人從背後抱她,輕輕撫摸她的背,說:“我在的呢,我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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