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前打算過年後一家人去遠在湖南的姨婆家玩的。姨婆是奶奶唯一的妹妹,冬月底剛過70歲的生日。年紀大了,老人們身體都不好,加上路途遙遠,大概有四五年都沒有相見。奶奶很久前就開始念叨著,盼望著。
三年疫情突如其來,打破了無數人的計劃。回家的,外出的,被困在冷冰冰的房子裏;工作的延遲假期,上學的改為網課;兩個月前的我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竟然會持續這麼久,範圍這麼廣。
一家人全都被困在這座小小的房子裏。常年在外工作的爸爸,在外讀書的我和弟弟,以及本來分開住的爺爺奶奶,因為疫情嚴重,便都住在了一起。這種體驗是全新的從未經曆過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顯然對於“一家人”來說,這種“江湖”更顯得有人情味得多。我也在這一段難得的“全家歡”生活裏,發現了以往我從未發現到的一麵。
其中最讓我感慨的,是我的父親。
父親是個很典型的中國式父親。李安曾說過:“中國父親是壓力、責任及自尊、榮譽的來源。”在我的印象裏,父親是嚴厲且沉默的。因為他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幾乎是缺席的,因此我的印象還來源於小時候的“做錯事就要挨打”、“強製性地要求我必須怎麼怎麼做”、以及“不苟言笑地說教”。無一例外,這些印象並不怎麼愉快。甚至印象深刻的某一些片段,悄悄被我記錄在了某乎上“對自己的父親很失望是一種什麼體驗”的回答上。在那些回答裏,他自私,大男子主義,最好麵子。因此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隻要有關家長的限定詞,一般都特指我媽。
我以為父親之於子女的關係,大抵都是這樣的。沒有特別親近,但因為養育之恩帶來的責任與義務,而比一般的親人更深情。不會像母親那樣嘮嘮叨叨凡事親力親為狂刷存在感,分開了也不會特意想起,反而在一起時偶爾還會有一點尷尬——不熟悉帶來的沒話找話,角色轉變後滋生的無力感,以及隨著閱曆的增長發生價值觀的不同,這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發明顯。
想起電視劇《都挺好》裏蘇明玉麵對老年癡呆症的蘇大強大哭時的場景,當過去威嚴不可侵犯的父親忽然在你麵前變得弱小無力時,其實你最大的感受並不是痛快,而是難過。無比壓抑的難過。
除夕夜的時候,一家人圍坐在客廳守歲。因為奶奶年紀大了,於是她就準備提前去睡。往年這個時候,大人們就要開始發壓歲錢了。奶奶和爸爸就取了幾個紅包出來,因為我提前給奶奶說過,說我已經大了,今年就不收壓歲錢了。但我忘記給爸爸說了,於是發了一圈後,就剩下爸爸手中還有一個紅包是給我的。我沒要,反而回房間自己拿了幾個包出來,先給弟弟妹妹發了,然後又一個長輩發一個。爺爺奶奶很開心的接了,因為平時在微信上我也經常給我媽發紅包,所以她也沒扭捏地接過去。就剩下我和我爸,一人手裏拿一個,都想給對方。我說,我長大了,也有了一點錢,獎學金也不少了,可以孝敬您一點點了。他直愣愣地看著我,似乎在努力確認我是誰。愣了十幾秒,才梗著脖子,訕訕地把他手中的紅包收進口袋裏,卻依然不肯要我的錢,轉身就出了客廳,說去抽根煙。我無奈,隻得轉交給了我媽,讓她給他。
有些不解。但我不解父親的地方還有很多,於是這件事很快被我拋擲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