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燉》(二)(1 / 3)

《清燉》37

朱傘把拉回食堂的麥魚子,借中午太陽好的時候,倒在公社演大戲的土台子上晾曬。他怕麻雀叨食,就坐在麻袋上抽煙看著。在太陽下曬的渾身暖暖的,朱傘好長時間沒有享受過這種樂趣了。

牛文書騎自行車過土台子,見朱傘在那兒悠閑的曬太陽,就停下自行車喊朱傘過來,問道:“昨晚你們從畜牧大隊搞來的羊肉,老馬做的太好吃了,吃了一碗就想吃第二碗,可惜咱沒有這個口福了”。

對於牛文書的讚揚,朱傘聽著好像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有可能在幹管理員的時候,老馬在吃飯上對他有一些好處,現在不幹了他有點失落。牛文書說這話不就是提醒自己嗎。於是朱傘笑著回答說:“想吃,找老馬說說。你再去哪個大隊拉隻回來”?

牛文書說:“現在咱不幹管理員了,搞肉吃那不是我的工作。這不,安排去各個大隊,通知大隊隊長和小隊隊長來公社開會”。說完,牛文書就騎上自行車出了公社大院。

朱傘根據馬師傅的處事方式,牛文書當食堂管理員期間,遇到吃肉,一定會給他多留一分。這次吃清燉羊肉估計也給留了一份,隻是礙於朱傘的麵子,沒好意思叫牛文書來吃。

下午朱傘把曬幹的麥魚子掃起來裝入麻袋,放到馬師傅睡覺的套屋裏。準備晚飯的老馬見朱傘從套屋出來,停下手裏的活,遞給朱傘一支紙煙,自己也叼了一支點著。說:“我中午想起一件事情,牛文書管理食堂期間,向各大隊要來的肉、糧、油,大部分都沒有給錢,在食堂吃飯的幹部大部分都是要交錢的,隻不過是交的少一些。一年下來也有五六百塊錢的結餘,就是有個別縣上下來的人吃飯不交錢,公社也從財務費用中補貼了不少。另外糧站的供應糧也結餘了三百多斤。去年底光剩餘國家統一糧票就有一百五十多斤。這次交接的時候,不知道移交了沒有”?

老馬的問話,讓朱傘有些驚異,他思索著牛文書移交的賬目,和老馬所說,現金和糧食結餘都有相當大的差距,特別是公社應酬安排還欠食堂一百六十多塊,這是怎麼回事?朱邇感覺到頭腦發脹。

他點著老馬給的紙煙,邊吸邊思考著食堂賬務的事情。吸一口,又吐了出來,再吸一口,頓時白色的煙霧掩蓋了他發脹的腦袋。隔著煙霧,朱傘問老馬:“昨晚吃的清燉羊肉還有剩下的沒”?

老馬不解朱傘所問的意思,便反問道:“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傘知道老馬誤解了,解釋說:“牛文書想吃你做的清燉羊肉,中午碰見,他叫我問一下”。

老馬聽說是牛文書要吃清燉羊肉,就啥話沒說,扔掉手中未抽完的小半截煙圈,繼續幹剛才停下的活。

晚上,老馬見公社大院沒有人來往,隻有牛文書辦公室的窗戶漏出煤油燈微弱的亮光,其它一片漆黑。老馬回來對朱傘說:“還有一碗清燉羊肉,你去叫牛文書過來”。

朱傘放下茶杯,來到牛文書的辦公室,叫他來食堂一趟。牛文書也沒問啥話,就披上大衣跟朱傘前後腳進了食堂。

老馬把熱好的清燉羊肉端給牛文書,他看了一眼朱傘,叫老馬再拿一雙筷子兩人一起吃。

朱傘一邊喝茶,一邊抽著紙煙說:“我吃過了,你快吃吧”!

牛文書一個人連喝帶吃,把一碗清燉羊肉吃了個一幹二淨。

吃完,牛文書直誇老馬做清燉羊肉有一手。

臨出門,他告訴朱傘:“明天公社領導聽路窪大隊的工作彙報,中午多準備三個人的飯”。朱傘應稱著隨手關上食堂門。

老馬見牛文書回了辦公室,就和朱傘進了睡覺的房子。

他把裝麥餘子的麻袋打開,隨手拿來一個布袋子,讓朱傘抻著口子,就用一隻大碗從麻袋往麵袋子裏裝麥魚子。

朱傘不知道老馬是啥意思,快裝滿一布袋子了,他叫朱傘去推自行車。自行車放在公社盛煤炭的房間,朱傘跑過去摸黑推來自行車,老馬已經紮好布袋的口子,在食堂門口等他。老馬小聲對朱傘說:“趁天黑,你把這袋麥魚子捎回家吧”。說著,把一布袋麥魚子放在朱傘自行車的後架上。

此時,朱傘才明白,老馬是讓自己把水麥魚子捎回家去。他沒有多想,騎上自行車又一次衝進了黑夜。

摸黑騎自行車對朱傘來講,在煤礦上班是常有的事,這次捎上一大袋水稻秧子,總感覺車子東搖西晃的不穩,後車架“咯吱---咯吱”叫個不停。走了沒有幾裏路,他覺的布袋子朝一邊偏來,趕緊下車,不料布袋子已經掉在地上。朱傘把自行車立住 ,摸黑抱起布袋子,這才感覺老馬裝了有近百十斤麥魚子。

他把布袋子重新緩緩的放到後車架,剛一推車子,就聽“哐吱”一聲,布袋子又滑落在地上,原來自行車的後架子已經折斷,朱邇又一次立住自行車,抱落地的布袋子,隻聽“嘩啦”一聲麥魚子撒了一地。

天漆黑,他也看不著撒了多少,撒在那兒,蹲在地上用手尋摸。心裏十分的惱火,他擦了一根火柴,才看清布袋子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有一小半麥魚子撒在地上。他脫下父親送他的軍皮大衣,挽著袖口,借火柴微弱的亮光,把撒在地上麥魚子摻著土坷垃,一捧一捧的裝在軍大衣的袖筒裏。然後,朱傘把軍大衣披在身上,吊著兩袖筒麥魚子子,把裝大半麥餘子的布袋子,向搭褡褳一樣掛在自行車的大梁上,慢慢的推著自行車,向家裏小心翼翼的走來。

這段路程,同那天晚上比較,讓他花了足有五個來回的時間。當然,時間對他不算什麼浪費,隻要一家有糧食吃,再受累,再多花多少時間,朱傘心裏都是高興的。

一想到這些麥魚子,朱傘就把剛才的惱火忘得一幹二淨,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清燉》38

這天月亮藏的特別嚴實,一縷光都沒有露出來。朱傘深一腳淺一腳推著自行車朝家裏走。一隻野狗追著不停的狂叫,朱傘停住車子嗬斥了幾次,這隻狗似乎一點不害怕,一直陪伴朱傘走到家門,才無可奈何地離開。

家裏人早就睡下了,狗旦卷縮在爺爺的被窩呼呼大睡。朱義蓋著被子,爬在熱炕上睡不著,不住的抽煙。吳奶奶披著棉襖,在煤油燈下納鞋底。雯兒和晴兒在東廂房點著煤油燈,趴在炕桌上還在做作業,陪伴在旁邊的秀珍,借著煤油燈在縫著針線活。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媳婦秀珍撒鞋出屋門問:“誰呀”?

“我”!朱傘喘著粗氣回答說。

一聽聲音,趕快打開院子大門。

媳婦秀珍問朱傘說:“啥事?又是這麼晚回來”?

“別問了,快幫我接著車子”。朱傘著急的催促說。

秀珍急忙扶著車把,“哎呀”一聲,秀珍被車子扭倒,朱傘扔掉軍大衣,把秀珍扶起來送進屋裏,車子上的布袋子和軍大衣都落在院子地上。

吳奶奶聽到叫聲,手捧煤油燈出屋,問秀珍:“是朱傘回來了”?

“媽,是我“。朱傘扶秀珍坐在炕沿,答應著走出西屋。

他接過吳奶奶手中的煤油燈一照,麥魚子又撒了一地。

吳奶奶沒看清楚地下撒的東西是啥,抓了一把借燈下一瞧,便問:“麥魚子是公社分的”?

朱傘說:“不是公社分的,是一個大隊長給掏換的”。

朱傘扶著吳奶奶進了狗旦和爺爺睡覺的屋,父親朱義披著襖子已起來,坐在炕頭抽煙,聽朱傘回來給家裏送水稻秧子,心裏一緊,覺的朱傘這些天,趁天黑往家裏拿吃的,不是好事。

朱傘喝了一杯媳婦秀珍端過來的溫開水,便給父親朱義、吳奶奶和媳婦秀珍,解釋了麥魚子的來龍去脈。

當清楚麥魚子的來曆,父親朱義一顆懸掛的心才落了地。他怕兒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朱義這種曆史背景有疤痕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有人接疤。朱義是明白人,多少年來,不論得勢當官,還是失勢務農,他自始至終都把尾巴夾的很緊。

朱傘說完事情後,到院子把軍大衣袖筒裝的麥魚子倒出,抖幹淨穿上,把折斷的自行車架子用麻繩捆緊,對屋裏的父親朱義、吳奶奶和媳婦秀珍說:“你們睡吧,我回公社,早上起來,記住把麥魚子攤開再曬一曬”。

朱義聽兒子朱傘要回公社,趕忙叫他進屋,有事情要說。

朱傘立住自行車,進屋問啥事,朱義把中午會計到家催要“倒找錢”的事情說了一遍。朱傘拿出一支卷煙點著,抽了一口說:“這事情你們不要著急,我到公社想辦法”。

這是朱義第一次聽兒子朱傘以這種口氣說話,再看近幾天的表現,他心裏感覺到朱傘有了管家的底氣和自信。

前些日子朱傘是煤礦工人,名義是主人翁。但煤礦有二百多工人,也就是說有二百多主人翁。其結果是,人人都是主人,人人卻都不是主人。

這個簡單的道理朱義比較明白,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絕大多數人就相信這句話。朱義至今還不解其中的原委。

朱傘調到公社以後,雖說幹的是公社食堂管理員的工作,名號卻是公社幹部——村民的勤務員,雖然沒有主人翁的頭銜,但有主人翁地位。有主人翁變成勤務員,朱傘不僅端回來了清燉羊肉,還倒騰出來了稻秧子,照顧家庭的方式不同了。在煤礦靠節約縮食,每月省十幾斤糧票,一年積攢起來能給家裏買一二百斤玉米茬子。在公社工作,朱傘飽吃了兩頓清燉羊肉不說,還沒花一分錢,給家裏端了一碗清燉羊肉,還有百十斤麥魚子。這一比較,朱義更加不理解,為什麼本不是主人,非要說成是主人?為什麼本不是勤務員,一定要說成是勤務員?是不是自己的智商由於年齡的關係出了問題?

朱傘推自行車出了院子大門,朱義睡在熱炕上就不停的思索著答案。

朱傘摸黑在路上默默的騎著自行車,他的大腦也在不停的思索著老馬給麥魚子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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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老馬睡在熱炕上,也在品味朱傘這個人。他打開朱傘的軍用被褥,又打開自己的軍用被褥進行比較,除了新舊區別,長短寬窄和布料沒有不一樣的。老馬覺的送朱傘這套被褥的人有一定背景。最起碼是省軍需處的一位團級長官,隻有這個級別的長官,才有資格享受這個被褥。老馬在省軍需處的長官灶上當主廚,這個灶上吃飯的長官大部分都認識。送軍用被褥給朱傘的人是誰呢?老馬翻來覆去的思索著。

朱傘沿著坑坑窪窪的路,黑燈瞎火往公社騎行。自行車像鬆了架似的,吱扭和咯噔聲此起彼伏,驚醒了打盹的野狗,狂叫著追來。打斷了朱傘拿麥魚子的憂慮。

在目前這種糧食十分短缺的時期,為家人有飯吃,對食物的占有是人性本能的驅使。人隻有在吃飽肚子等基本生存安全有保障以後,才有不貪婪等方麵的理性自律。朱傘他擺脫不了人性本能的驅使。

朱傘騎自行車回公社的速度,比回家時快多了,他沒有感覺到冷就進了公社大院。

老馬見朱傘半夜了才回來,就招呼趕緊上炕休息。朱傘躺在暖乎乎的被窩,遞給老馬一支紙煙,借煤油燈,兩人點煙抽著。這是他們兩人的一種默契。

馬師傅問朱傘:“怎回來這麼晚”?

朱傘便把回家路上的各種不順,一五一十說給老馬。還咧著嘴自嘲道:遇上鬼了。

老馬聽後,哭笑著說:“還是我好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說完便扔掉煙蒂,吹燈休息。

第二天吃中午飯,牛文書帶朱傘家住大隊的大隊長和會計來食堂。朱傘以前和他們認識,就是不熟悉,隻是知道大隊長和會計分別叫什麼名字。今天是第一次和他們打交道,牛文書正兒八經給朱傘做了介紹,朱傘急忙掏出香煙分別遞上。在相互寒暄之際,老馬和牛文書分別把羊肉臊子麵端上了飯桌。

老馬和這兩人是老熟人,又和朱傘是一個大隊,就把前幾天剩下的一些羊肉炒成臊子,讓他們吃羊肉臊子麵。這兩人常到公社開會,見今天吃的是羊肉臊子麵,就知道是特殊關照,按往常最多一碗黃米幹飯加鹹菜,根本沒有葷腥。因吃飯後還要繼續開會,兩人吃過就回了會議室。

兩人走後,收拾好碗筷,就臨近公社幹部開飯了。

吃飯時牛文書把朱傘拉住說:“今天兩人的夥食費,公社財務上報銷,你算一下多少錢”。

朱傘和牛文書來到辦公室,悄悄的把生產隊分口糧,要收他家“倒找錢”的事告訴了他。牛文書不假思索的說:“給大隊長說一說,口糧先分給,"倒找錢"籌集到了再交。是不是這個意思”?

朱邇趕緊答應說:“是這個意思,是這個意思”!

牛文書看了一下手表,拿起本子準備開會。

朱傘見狀,就告辭來到食堂。

下午會議剛結束,牛文書還沒有來的及回辦公室,就夾著筆記本子來食堂找朱傘,笑嘻嘻的說:“小朱,你交待的事情,我和北窪的隊長和會計說了,他們回去就辦,還說再有啥事情,就直接去大隊找他們”。朱傘笑眯眯的拍拍牛文書的肩膀說:“謝謝”!

牛文書這幾天一直想找馬師傅單獨說說話,就是一時找不著空子,不是自己忙,就是馬師傅做飯沒機會。今天開會散的早,一來給朱傘通報事情進展;二來叫馬師傅來辦公室單獨說些事。

馬師傅這幾天也想找牛文書聊聊事,正好離做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就隨牛文書來到辦公室坐下。牛文書給馬師傅倒了杯開水,便說道:“這一段時間把食堂交給朱傘,你感覺這個人怎麼樣?今天中午他來找我說,生產隊催要曆年欠的“倒找錢”,現在交不了,讓北路大隊長給生產隊打個招呼,先把口糧分給,錢的事往後拖拖,我剛給說了”。

馬師傅說:“這個人我試了試,也愛多吃多占,現在家家缺糧吃不飽,這個也沒有啥不正常的。最重要的是嘴巴還比較嚴實,我問了一些食堂交接的事情,他一直都沒有說,至於心裏是怎麼想的,才打交道不長時間,咱還摸不透”。

牛文書也說:“食堂賬麵記載的現金、糧票、肉票和欠款,我都如實交給他了,這些年從各大隊搞來的肉糧油,放在食堂吃了,收回來的錢和糧票隻有咱倆知道,沒有告訴他,待過一段時間,平靜平靜,咱倆再具體算細帳”。

牛文書的話等於給馬師傅交了底,馬師傅也沒啥話說,這樣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便掏口袋拿煙,一看煙盒竟是空的,隨手揉了扔進取暖爐子。牛文書見老馬沒煙,就打開抽屜拿出兩條“大前門”煙給他。馬師傅經常抽的煙是一毛多錢的“豐收”,今天牛文書給的是三毛多錢的“大前門”,他心裏有說不出地高興。趕忙裝在舊軍大衣的口袋裏,滿臉堆笑的離開了牛文書的辦公室。

老馬和牛文書離開食堂,朱傘一個人坐在飯桌邊,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煙,手裏捧著茶杯,一副高興得意之狀,他覺得老馬這個人比較會辦事。兩碗羊肉臊子麵,既表現了公社對北窪大隊領導的特殊關照,又給了自己今後和大隊幹部交往的麵子,還密切了老馬、牛文書和大隊幹部的關係。同時,他認為牛文書也是一個會辦事的主兒。一句話,就暫時緩解了一家人為之發愁的”倒找錢”,還能沒有阻礙的拿回全家幾百斤口糧。這事如果放在沒來公社上班之前,不知自己和全家人要求多少人借錢,不知多少個晚上發愁睡不著覺。現在,牛文書幾分鍾、一句話就把事情辦妥。朱傘對權利已經有重新的認識並開始癡迷。

《清燉》40

馬師傅回食堂見朱傘坐在飯桌邊喝茶,沒說話,直接到休息的房間脫掉舊軍大衣,撕開整條香煙,拿了兩包“大前門”出來,給朱邇一盒,自己裝了一盒。朱邇拿著“大前門”端詳了一下,連問都沒問怎麼回事,就撕開抽出兩隻,一支遞給老馬,一支自己點著叼在嘴裏。

這幾天都是老馬在關照幫助自己,這又給了一盒“大前門”紙煙,他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馬師傅一邊準備晚上吃飯的菜,一邊問朱傘說:“你家有幾口人?一年欠隊上多少錢”?

朱傘知道,一定是牛文書把中午求他辦的事告訴了老馬,於是他便把家裏的人口情況原原本本的講給了老馬,就沒有說欠多少錢的事。

聽了朱傘家的情況,老馬說:“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沒有一個勞動力,掙不上工分,這情況壓在誰的頭上,日子都不好過呀”!

朱傘無奈的說:“這種境況,隻能靠我的幾個工資過活了”。

晚上,老馬坐在暖乎乎的炕頭,斜靠在疊起來的被褥上,朱傘盤腿坐在炕沿,煤油燈放在窗台上,燈火苗子被從窗戶縫隙溜進來的微風吹的忽亮忽暗。朱傘舍不得抽老馬給的一盒“大前門”,把自己常抽的“豐收”遞給老馬,老馬擺擺手,讓他收起來,把自己的\"大前門”拿出來遞給朱邇一支。

老馬對朱傘的軍用被褥和軍大衣非常感興趣,一直想搞清楚是誰送給他的,說不定還是自己認識的人。和朱傘聊天的話又從被褥說起。

其實朱傘知道,老馬就是父親朱義從省城一家飯館挖過來的主廚。在軍需處老馬識朱義為最好的朋友,老馬現在保存的這套軍用被褥,還是朱義送給老馬的結婚禮物。但朱傘不願意說破這些事情,一是父親朱義年齡大了,怕自己的曆史問題有人知道的太詳細,糾纏不清。二是怕老馬知道這層關係,不好處理今後的兩人的工作。

朱傘對馬師傅問軍用被褥的話,心裏早有說辭。他告訴老馬說:一位朋友從省城買來送給我的。

老馬聽了,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一個人在公社做飯十一二年,身邊沒有個親戚朋友,尤其是過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一瓶酒,一條煙,一碗飯,獨自一人連抽、帶吃、帶喝,糊裏糊塗就過了這麼多年。人上了年齡,有時候容易懷念過去在省城的熟人、同事和朋友。自朱傘搬來和他一塊住,看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軍用被褥,又勾起了他對以前同事、朋友以及生活的懷念與向往。

一盒“大前門”香煙,朱傘裝了好幾天都沒有舍得再抽一根。

這天薑主任吃過午飯,叫他來一趟辦公室。朱傘放下飯碗,摸了一把裝在口袋裏的香煙盒,緊隨薑主任來到辦公室。

老薑示意讓他坐下,他沒有坐下,拿起暖壺給放在辦公桌上的茶杯添滿開水,接著從口袋掏出“大前門”遞給薑主任,把剩下的放在辦公桌上,薑主任抽著煙問:“來公社這麼多天,幹的還比較順利吧?在食堂吃飯的幹部反應都很滿意,最起碼粗細搭配、葷素搭配,不僅能讓大夥們肚子吃飽,還吃的有油水,這不簡單。沒給我丟臉“。

朱傘見薑主任在表揚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剛開始接觸這項工作,才摸出頭緒,離大夥的要求還差的遠呢“。

當然,朱傘知道這些都是客套話,薑主任找他肯定不是為了這些。薑主任喝了口水,給朱傘一支“大前門”煙,自己也點著一支。壓低聲音說:“有件私事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辦”?

朱傘說:“隻要我能辦的事,你放心,絕沒有問題 ”。

薑主任繼續小聲說:“我老婆這些年一直不生育,年齡也不小了,就想領個娃娃過日子。前些天老家陝北來信說,有個親戚的娃想過繼給咱,你嫂子專門回陝北看了一下娃,沒毛病,就同意了。人家的條件是叫我們給搞五百斤糧食,你看這事能辦不能辦”?

朱傘見是這事,就不假思索的說:“這事你就不要出麵管了,我馬上就辦,你放心,一定辦好、辦成”。

薑主任又說:“這些年攢的錢都給了老家,也沒有存下私房錢,就剩一個你放在我那裏的金箍子,你就按那個錢數買五百斤糧食吧”。

說完,他打開辦公桌抽屜把金箍子交給朱傘。朱傘接過金箍子什麼話也沒說,他知道,薑主任雖然兩口子都有工資,可老家有幾十人靠他的工資生活,一個月的工資不夠一個月花。日子過的緊緊巴巴。在公社,一般幹部抽煙,最起碼是二毛錢的“黃河”。薑主任常常抽一毛錢的“豐收\"。幹部調侃薑主任是“摳主任”。

薑主任又給朱傘一支“大前門”,朱傘擺手說,不抽了。就低頭出了主任的辦公室。

《清燉》41

冬天的傍晚,太陽就像個發光大菜盤子,掛在西山頂上。公社四周的曠野被雪鋪的一片蒼白,幾棵足有兩三個人,手拉手都抱不過來的大榆樹上,落滿了出來尋覓食物的麻雀。朱傘從薑主任辦公室出來就沒回食堂,來大榆樹下一個人抽煙,思考著從哪裏下手,搞到五百多斤小麥或者玉米。他聽說主任老家一般不吃稻米,主要以麵食和小米為主。所以就不考慮稻米的問題。

在大榆樹下抽了好幾支煙,朱傘就感覺冷的不行。他出門著急沒穿軍大衣,剛想轉身回去,身後響起一串自行車的鈴聲,回過頭一瞧,北山大隊管畜牧的李隊長騎自行車向這邊來。

“大冷天,怎麼一個人在樹下抽煙啊”?李隊長下車說。朱傘看著口吐白氣的李隊長,搓著手,跺著腳說:“出門送人,沒穿大衣,天太冷了,走,跟我到食堂去”。

進了食堂門,老馬趕緊給李隊長倒了一杯熱茶水,又遞了一支“大前門”煙。說:“我估計你今天不來,明天一定過來,月底交羊皮的時間到了”。

李隊長喝了一杯熱茶水,笑著說:“可不是,今年山上雨水少,草長得不怎麼樣,入冬到現在三百多隻羊,全靠稻草和一點飼料湊乎,過冬都成問題了”。

趁兩人說話,朱傘到盛煤的房間把羊皮拿來,捆紮在李隊長的後車架上。進屋對老馬說:“羊皮我拿過來捆紮在李隊長的自行車架上,你看給做點啥吃的,現在可能還沒吃飯呢”?李隊長說:“朱管理員你坐,不吃了,暖和暖和,我到羊場去吃”。

老馬知道食堂中午沒有剩下飯菜,就沒再讓老李吃飯,起身進休息的屋裏,打開自己放物品的木頭箱子,拿了三包\"大前門”香煙和五塊錢,出來塞給李隊長。煙和錢是李隊長的最喜歡的東西,老婆管的嚴沒錢買紙煙,就常抽旱煙。一見老馬給的是“大前門”和五塊錢,高興的趔著嘴,直說好話。起身走時,對老馬和朱傘說:“下個月你過來,瞅機會再給食堂搞一隻羊吃,你的清燉羊肉我可是吃上口了”。

兩人送走老李,朱傘進屋給老馬的茶杯續了熱水,又遞給老馬一隻自己常抽的一毛多錢的\"豐收”煙。現在越來越覺的老馬身上有很多學習的東西。不僅處事圓滑,而且透出熱情和真誠,和他共事的人心裏感覺痛快。最起碼自己心裏就有這種感覺。

朱傘思考主任所托咐的事情,能不能向老馬說說?說了老馬能不能幫助自己來完成這件事情?朱傘心裏沒有底,似乎自己也沒有這個膽量。

老馬感覺朱傘從薑主任的辦公室回來,有點悶悶不樂,也不多說話,一支接一支的抽煙。腦子老跑神,就連晚上收回的飯票,他數了好幾遍,都和老馬數的數對不上號。上任幹了這麼多天,每天都是清清楚楚,不知今天什麼原因,數著數著就把糧票和菜票混在一起。

老馬見朱傘心不在焉,就提醒說:“不要再數了,喝杯熱茶水,咱倆騎車到畜牧站喝酒去”。朱邇聽說去喝酒,把飯菜票抓起來塞到裝票的木頭盒子,就到盛碳的房間去推自行車。

到了畜牧站,天黑的啥都看不見,看門的狗足有一隻快下羔的綿羊那麼大,對著他倆使勁的連撲帶叫,縋拴狗繩“啪啪”直響。

畜牧站的人聽狗叫,出來把他倆讓進去,剛坐下,就見站長端過來一隻,剛煮熟還冒著熱汽的老母雞,老馬向站長和還有兩人介紹了朱傘。

站長對朱傘說:“早上去食堂要調料就老馬一人,沒見你,就沒給你提前說,咱們都是熟人,好好吃,好好喝。這酒是前天用領回來的消毒酒精調配的,不比供銷社買的差”。朱傘喝了幾杯覺的有股苦澀味,就是酒精度數高,辣勁太衝,估計在七十度左右。

幾個人喝了一會,雞也吃掉了一多半。老馬明天還要準備早飯,見時間太晚就和朱傘向站長告辭。臨走站長提過來一瓶酒精,讓老馬拿上回來自己調配。

朱傘一喝酒就臉紅,話還很多,再加上一整天為薑主任買糧食的事情發鬱悶,就坐在炕上,由不住自己似地把主任早上找他所托的事情,全部給老馬不加隱瞞的說了。

老馬明白他是酒後壯膽說話,沒有當回事,可朱傘不覺的是酒話,非要老馬表態幫他一把。還從口袋拿出薑主任給他買糧的金箍子,在老馬跟前擺活。

老馬隨手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放在手裏掂量了掂量,感覺是真貨不輕。

老馬以前在省城軍需處食堂,見過長官太太手上帶金箍子、脖子上帶金鏈子,就是沒有親手拿過這些東西。今天是第一次親手拿金燦燦的金子,老馬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神聖崇拜,仿佛他手裏捧著一樽光閃閃的、能給他帶來好運的金佛。

這會兒,老馬不認為朱傘說的是酒話了。其實朱傘就根本沒喝醉,他是借酒提神,趁酒勁把話說給老馬聽。朱傘把話說完了,端起茶杯“咕嚕---咕嚕”喝了一通熱茶,似乎半天的鬱悶釋放殆盡。

他掏出煙遞給老馬,老馬眼睛直盯著手裏的金箍子沒有反應,他推了一把老馬的胳膊,此時老馬才回過神。他接過朱傘給的紙煙,拿起煤油燈點著,吸了幾口,若有所思的對朱傘說:“主任給你說地事,到我這裏為止,再不要給別人說了。今後你要注意,把自己的嘴巴要管嚴實,事情要抓緊辦。明天早飯吃過,咱倆再到北山大隊的畜牧場找李隊長。這回是掏錢讓他買糧,根據我多年對李隊長的了解,隻要你給錢買五百斤小麥沒有問題”。

朱傘問:“我這裏就這金箍子,沒有現票子呀” ?老馬迷著眼睛,打著瞌睡,伸了伸懶腰,說:“票子沒有問題,我這些年一個人,什麼家產也沒置,每月的工資還存了幾個”。老馬把手裏捏的金箍子還給朱傘,兩嘴噴著酒氣下炕,拖撒著鞋,趁天黑沒人就站在食堂門口倒炭灰的地方,“嘩啦啦”的撒尿。一陣寒風襲來,他打了一個寒顫,感覺天上在飄雪花······。

第二天老馬拉開食堂門,一看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把整個公社大院鋪的一片白色。

吃過早飯,食堂的鍋碗瓢勺還沒有洗刷,朱傘就催老馬陪他去北山大隊畜牧場,辦昨晚商量的事情。老馬一看時間還早,估計看羊場的社員見這麼大的雪還沒有起來,就說等一等,洗刷完了在去。

朱傘就趕緊幫助老馬洗鍋抹碗,一幅聽話勤快的模樣。

幹完活,老馬到睡覺的屋裏拿了一包“大前門”,又從木頭箱子裏拿出來一個布袋子,掏出錢,數了七張十塊的票子,裝在內衣口袋。踏著淹沒過鞋麵的雪,來到北山大隊的畜牧場。

雪大,圈裏的羊都沒有趕出去放牧,臨時扔了幾十個稻草,供幾百隻羊互相叼吃,有跑的,有互相頂頭角鬥的,有爬在地上“咩---咩”直叫的。老馬敲開幾個放羊社員住的房子,問爬在熱炕上睡覺的人:“李隊長在沒在”?

一位指著後幾間放飼料的倉庫說:“在後邊庫房睡著呢”。

老馬徑直來到飼料倉庫,“咚---咚”敲門,老李撒啦著鞋,把門打開,一見是老馬和朱傘,迷迷糊糊直嚷:“這麼冷的天,還下雪,來這麼早幹啥”?

老馬見他一個人,便拉著李隊長小聲說了原委,李隊長聽後,出主意說:“這事情你得等兩天,快到月底了,正好下大雪,我去大隊拉下個月的羊飼料,把稻魚子換成麥魚子,你看行嗎”?

老馬說:“能不能換點好麥子”?

李隊長有些為難:“你知道社員連口糧都分不上,誰還敢把好麥子拿來喂羊?這樣我給你多搞幾麻袋麥魚子,你看怎麼樣?”

老馬和李隊長打交道多年,知道他辦事的脾氣,能辦就不用你多說話。非常感激的連說了兩個“可以、可以”。李隊長又進一步安頓:“你後天還是天黑沒人的時候,你過來找我。”老馬答應著,把五十塊錢塞給李隊長。

在回公社的路上,朱傘高興的說:“有幾百斤麥餘子,主任給老家拉回去,換一個孩子應該沒有問題。”老馬沒有吱聲,他想起以前自己在老家挨餓的時候,為了救命,給兩升小麥麵,父母就把一個妹妹送了人家,現在不知妹妹在那裏,過的怎麼樣?老馬心裏一陣酸楚。

他一邊走,一邊想,如果不是沒糧食吃,誰家把自己的親骨肉送人。既然薑主任答應送孩子五百斤麥子,肯定也是為了救命,怎麼能給麥魚子呢?他認為這樣做事不妥,說給麥子,就一定是麥子,想辦法也要倒騰出麥子來。

《清燉》42

一路上老馬沒有和朱傘說話。到了食堂他脫了大衣,才和朱邇說:“下午再到你們大隊找大隊長,用六七百斤麥餘子換五百多斤麥子,你看行不行?”

下午,朱傘和老馬騎自行車來到窪路大隊隊部。大隊長和會計都在,見老馬和朱傘過來,分別打過招呼。隊長便把他們兩人讓到另一間屋子坐下,分別給倒了一杯開水。

老馬拿出“大前門”遞給大隊長,他抽著煙問老馬:“大雪天的來有啥事?”

老馬拉著大隊長的胳膊小聲說了來意,大隊長吸口煙想了一會,出門從另一間屋子把會計叫過來,老馬趕忙起身遞煙,隊長當著老馬的麵把換麥子的事情說給會計。會計吸了幾口煙,看著老馬和朱傘說:“反正是糧食換糧食,六百斤換五百斤,還多了百十斤,咱聽大隊長的安排,我沒有意見”。大隊長見此,對老馬道:“那就這樣,你啥時侯拉來就找會計。”老馬見會計和朱傘出去說他家的“到找款”緩交的事,就乘機對著大隊長的耳朵低聲說:“那天過去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副羊雜碎,一直凍著呢”。大隊長點了點頭,笑著拍拍老馬的肩膀。

老馬帶朱傘用了早上和下午的閑餘時間,很快就落實了薑主任交待的事情。

朱傘對老馬的辦事能力和麻利勁更加佩服。但他不理解的是,一個公社食堂做飯的師傅,為什麼就有這麼大的辦事能力?他和牛文書不同,沒有權勢,沒有地位,除了食堂這個吃飯交往的平台,朱傘實在想不出能說服自己的理由。這是他拿自己的處事風格和老馬進行比較,自感能力欠缺的心理恐懼。

公社是最基層組織,各個大隊隊長和小隊隊長都是公社任命的。長期在這個機關工作,接觸和熟悉認識的人就多,也了解公社的辦事方式,積累的人脈資源就非常豐富,特別是鄉下各個生產隊說話算數人物,基本都能拉上關係。況且鄉下人與人之間講究見麵之情,你來我往自然就好辦事了。當然也不排除有一些假借領導之名,狐假虎威的因素在裏麵。

朱傘到公社這個平台工作時間不長,認識的人不多,對這個平台的運作也不是太了解,和老馬相比,熟人資源還差的很遠,簡直就是一個新生。這些朱傘心裏一清二楚。

當然也不能否認老馬個人自身人品所能起到的作用。老馬從外地到省城學徒求生存,受的苦,挨的打,吃不飽,穿不暖,一般人是體會不到的,這也養成了老馬的忍耐力和吃虧是福的自我解脫力。

晚上,朱傘把薑主任交給他買小麥的金箍子遞給老馬說:“金箍子就等於頂了你買小麥的錢。你考慮看夠不夠?”

老馬接過金箍子,又在手裏掂量了掂量,扔給朱傘一支“大前門”煙,似笑非笑的說:“夠不夠的沒有關係,隻要把主任交待你的事情辦好就行。金箍子暫時放在我這裏,啥時間想要你啃一聲。”

朱傘沒有向老馬細說金箍子的來曆,老馬隻知道金箍子是主任給的。

過了幾天,朱傘把換好的小麥趁天黑,從窪路大隊拉了回來,卸在食堂盛煤炭的屋裏。他發現一直掛著凍的硬梆梆的羊雜碎不見了,朱傘有點納悶。

碼好小麥回到食堂,他看見牛文書和老馬在食堂套屋裏說話,就提暖瓶給他倆的水杯裏續了熱水。老馬見朱傘回來,就知道小麥已經換好了。便說:“飯和菜都在鍋裏熱著,你趕緊去吃”。朱傘在桌邊吃飯的時候,牛文書趁機把一個信封塞給老馬,老馬看了一眼裝在信封裏的錢,快速的裝在內衣口袋。

就聽牛文書恭維老馬說:“好多天了,你怎麼不宰隻羊給大家改善改善生活,你做的清燉羊肉真是一絕啊。”

老馬笑著說:“才幾天沒吃肉,你們就受不住了,有的社員一年連個肉渣渣都吃不上,那就不活了?”

說著話,老馬和牛文書從裏間屋子出來,朱傘開玩笑的問牛文書:“是不是肚子缺油水了?”

牛文書擺擺手說:“和老馬就一說,你別當真”。

說完話就出了食堂。老馬見沒有外人,就拉著朱傘進了睡覺的房間,剛坐下準備問話,牛文書又進了食堂門,對坐在裏間屋炕沿的朱邇說:“剛顧說吃清燉羊肉了,忘了主任叫你去他辦公室呢”。朱傘知道叫他去辦公室,是問小麥的事情。便回答:“知道了,喝口水馬上就去”。

牛文書說完話剛出門,老馬迫不及待的問:“拉回來放在那了”?

“放在盛煤的屋子裏了”。朱邇說。

老馬自言自語的說:“這些人說話辦事還是靠譜的”。

他催朱傘:“快去,薑主任這幾天可能著急了,問起來就說是從你們大隊上買的,別說我幫忙的事”。

朱傘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前,煤油燈從窗戶透出亮,就敲門進來坐在炕沿。薑主任遞給他一支“豐收”煙,小聲問:“小麥買到了沒”?

“買到了,晚上剛拉了回來,我放在食堂盛煤的庫房裏”。朱傘如實的回答。

“好,辦的好,這樣你去生產隊借個驢車子,趁天不亮裝上小麥送到煤礦,交給我老婆。”薑主任抽著煙,在屋裏渡著步給朱傘交待。

朱傘從薑主任辦公室出來,就借著月光,踏著白天融化的雪冰,朝北山大隊的羊圈走來。在路上他思索著,主任為什麼沒有問小麥是從那買的?花費了多少錢?甚至連感謝的話都沒有說一句,就主動遞了一支香煙。

朱傘有一些失落,他不理解薑主任對他所辦的事情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是花錢多了嗎?就是按國家供應糧的價格折算,五百斤小麥加上糧票也得花七八十塊錢,如果再把糧票折算成錢,恐怕一二百塊錢也買不來這五百斤小麥。再說金箍子給薑主任時就借了一百塊錢,這麼算,金箍子等於值了500斤麥子。朱邇把帳算明白了,於是心裏坦然了許多。

現在金箍子落在了老馬手裏,算來算去,倒是老馬落了好處。買麥魚子,老馬墊了五十塊錢,用六七百斤麥魚子換五百斤麥子,一分錢也沒花,全靠人情關係。不過朱傘不知道的是,一直在盛煤屋裏凍著的羊雜碎,老馬給了窪路大隊長。

這樣算來,老馬這麼一操作,他自己倒落了好幾十塊錢的便宜。人情落了,錢也掙了,真是一舉多得呀!

朱傘認為,辦這件事沒有落主任的一分錢,也不落老馬的人情,每個人都有所得。主任花一百塊錢,買了五百斤小麥,老馬花五十塊錢,落了一百塊錢的金箍子,朱傘得到了精神上的認可。

朱傘把事情捋的有了頭緒,走路的步伐也加快了很多。

朱傘向李隊長借上驢車,又拉了一捆稻草和一小口袋喂驢的飼料,就朝公社的大院趕來。

《清燉》43

老馬借朱傘去主任辦公室的機會,把牛文書給他的錢數了好幾遍,怎麼數也是一百九十塊錢,不是二百塊錢,他默默地罵著牛文書,把錢裹好放入木頭箱子。又把金箍子拿出來,放在手裏掂量了掂量,多少舍不得放下,又套在自己的小手指頭上,仔仔細細的端詳。心裏由不住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老馬在省城一家飯館做學徒,由於吃苦勤奮,鑽研好學,三年出徒就做的一手好菜。出徒那年他二十一歲,飯館老板的女兒絹子就喜歡上了他,兩人私下好了兩年多就是不敢和老板說,一是自己是外地人,在當地沒家沒業。二是沒有錢。正好省城軍需處招他到長官食堂當主廚,按排級軍官的待遇,他就辭去絹子家的活,到軍需處當差。以為這樣就有了體麵的身份,於是倆人就把關係當著絹子的父母把事情挑明了,結果挨了一頓臭罵,再不許倆人見麵。絹子一氣之下,就趁爹媽不注意跑了出來找老馬。大冬天的,老馬就找長官朱義要了一間房子,把絹子安頓住下。朱義也知道她倆的事情,非常同情,見房間有床沒有鋪蓋,就拿了一套嶄新的,團以上長官使用的軍用鋪蓋送給老馬,說:這是送給你倆的新婚禮物。老馬當時抱著鋪蓋,眼淚差一點都流了出來。他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外鄉求生,沒有親人,沒有人管自己的冷暖溫飽,更沒有人管自己的婚姻大事,是朱義賞識自己的手藝,給了一個體麵的身份。現在遇到了婚姻大事的困擾,是朱義送來了唯一的新婚禮物。想到這裏,老馬情不自禁的打開那套朱義送的軍用被褥,摸了摸,又貼在臉上聞了聞。老馬又借著煤油燈,端詳了一番套在無名指上的金箍子,覺的自己現在也是有錢人了。他把布包的錢整理了一下,點了一支"大前門"悠閑自得的抽了幾口。金箍子套在指頭上他感覺有一些緊,捆的指頭發脹,剛帶的時候沒有感覺出來,才帶上這麼一會指頭就拘的發麻。他要把金箍子從手指頭上退出來,可是拔了幾下就是拔不出來,刮的手指頭上的肉皮生痛。

朱傘把借來的驢車拴在食堂門口的避風處,給驢添了稻草。已經夜深了,他估計老馬已經睡覺,就躡手躡腳的推開食堂門進來。老馬聽門響,知道朱傘回來了,就停止了從手指頭上取金箍子的動作,問朱傘:"你怎麼回來這麼晚,是不是老薑請你喝酒了"。朱傘苦笑著,把薑主任叫借驢車明天送小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老馬。老馬聽了啥話也沒說就鑽進被窩睡覺。在被窩裏,老馬還在不停的拔自己帶在手指頭上的金箍子,翻來覆去,拘拘縮縮的怎麼也拔不下來。影響的朱傘也睡不著覺,便好奇的問:"馬師傅,你哪兒不舒服"?老馬不好意思的說:"沒事,你趕緊睡覺,明天你起早還辦事呢"。於是老馬帶著金箍子睡了一覺。這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絹子和他在婚禮上拜堂,朱義是他和絹子的證婚人,他把金箍子戴在絹子的手指頭上。

雞叫頭邊,朱傘就起來洗臉,吵醒了在做夢的老馬,他有點不高興的嘟囔說:"起身也不輕些"。朱傘裝作沒聽到他說話,就沒啃聲,趁天沒有亮,沒有人,出來趕驢車到煤房裝小麥。

老馬見朱傘出去,又蒙著頭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直覺的手指頭脹痛,點上煤油燈一看,帶金箍子的手指頭腫的象根小紅蘿卜,稍微一動就痛的鑽心。老馬坐在被窩裏,瞅著緊緊捆在手指頭上金箍子,心裏有一股說不出口的懊悔。他點了一支煙,以緩解手指疼痛的煎熬,便穿衣出了食堂。見朱傘已經趕著驢車出了公社大院,才把帶金箍子的手伸出袖筒,他感覺手指頭不僅痛,還覺的火辣辣的發熱。冬天的早晨,手伸出來一會就凍麻木了,可他伸出手卻凍的舒服,尤其是帶金箍子的手指頭凍的沒有了火辣辣的感覺。

老馬在食堂門口站了沒有多長時間,腳凍的受不了,他想到屋裏用冰水泡泡帶金箍子的手指頭,試一試,看能不能拔出來。他從水缸裏舀了一瓢帶冰碴的水,把帶金箍子的手伸了進去。在屋外凍麻木的手入水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就左右旋轉,使勁的往外拔。結果把帶金箍子的手指頭搞的皮膚破裂,鮮紅色的細肉不停的流出黑紅色血,把一隻金箍子染的看不出來原有的金色。泡手的冰水也成了紅色,金箍子就象長在手指頭一樣,還是沒有拔下來。

該做早飯了,老馬找了一塊布,把帶金箍子的手指頭嚴嚴實實的包了起來。

今天牛文書吃飯來的早,目的是看老馬昨晚拿到一百九十塊的反應怎麼樣。他見老馬手指頭裹著白布,故作驚訝的問道:“馬師傅你的手指頭砍肉砍破了,是不是今天吃清燉羊肉呀”?牛文書的調侃,惹的老馬拉下了臉,十指連心。老馬沒好氣的說:“你就知道吃清燉羊肉,昨晚你給我了多少”?

牛文書喝著老馬的糖茶說:“你沒數”?

老馬說:“數了感覺不對呀”!“你沒算煙錢吧”!牛文書提醒老馬。這還有什麼話可說:兩條“大前門”可不就十塊錢麻。老馬在心裏默默的罵牛文書,真是一個大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