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燉》52
老年會餐的日子快要到了。
老馬已經把肉和配的菜切好,分別盛在鍋和盆子裏。
吃過中午飯,老馬把正在捧著茶杯喝水的朱傘叫到睡覺的屋裏,指著用報紙裹的一塊肉說:“這塊肉你裝在包裏,晚上吃過飯給你爹捎回去”。朱傘二話沒說,就把報紙裹的肉塞進了自己的帆布包裏,提著來到盛煤炭的房間,把帆布包掛在自行車的把上。
朱傘回到食堂,見牛文書和老馬在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他們見朱傘進來,兩人也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哈哈"的笑了起來。朱傘走近他們,才聽見牛文書說:“樹立先進典型是縣裏和公社布置的任務,你要配合工作,這不是關係到那個人的事,是組織和政府部門在明年初開展的一項宣傳教育運動"。
老馬紅著臉說:“隨便聊聊,怎麼能當先進典型呢?這恐怕不行”。
牛文書繼續說:“宣傳辦公室都成立了,薑主任是主任和另一位公社負責人是副主任,民政、婦聯、武裝部和廣播站都抽人參加,我也是辦公室成員”。
牛文書又指著朱傘說:“還有你也是辦公室成員,新年一過,就發正式文件,在春節後要掀起一場向先進典型學習的高潮”。
朱傘聽著糊塗,又追根究底的問:“樹立什麼先進典型?還要這麼大張旗鼓的宣傳”。
牛文書剛要進一步解釋給朱傘聽,就見老馬擺手說:“求你別說了,我老馬活了半輩子,從來就沒有想過這事。朱傘你找幾張報紙把這一個羊後腿給牛文書包上,說到做到,保證明天會餐讓大夥們吃好”。
朱傘還是沒有搞清楚牛文書和老馬之間的到底說的什麼事,便接過老馬手中的半個羊後腿,到睡覺的屋子用報紙給裹了,提出來交給牛文書,牛文書啥話沒有說,頭伸出食堂門,左右看了看。見天氣陰沉,刮著刺骨的寒風,院子裏沒有人往來,便把羊後腿塞在大衣懷抱裏,竄出食堂門。
朱傘見牛文書回了辦公室。又湊到正在喝茶的老馬跟前問:“剛才你不讓牛文書和我說先進典型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啥關係”?
老馬從口袋掏出煙盒,遞給朱傘一隻,自己也拿了一隻和沒有抽完的小半截煙對接在一起,愁眉苦臉的對朱傘說道:“昨晚給薑主任送羊雜碎,就隨便聊了幾句,他問我是哪一年當兵的?在哪個部隊?我一說,湊巧的是他也在省城新兵訓練營當兵,比我入伍的時間還早幾年。我問他認不認識王玉春的男人劉林,他驚奇的說,認識,是他的連長。薑主任就和我說了一些劉林在朝鮮掉河凍死的事,後來我就把和劉林一家的關係告訴給了老薑。他一聽我十幾年來默默地照顧戰友遺屬,就穿上軍衣下炕,給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當時我覺的咱倆都酒喝多了,也沒有在意。誰知道,說的無意,聽的有心。薑主任今天早上就開會研究,要在全公社配合縣上的工作開展爭做好人好事的活動,把我和王玉春都列為推薦人選。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朱傘一聽是這事,就嬉皮笑臉的說:“這是好事呀”。
老馬斜了一眼朱傘,故做生氣的嘟囔道:“關鍵的問題是王玉春怎麼看待這件事情,十幾年了,我默默地照顧她們一家,就是怕別人知道說閑話。在公社除了你知道我和王玉春一家的事,再就是薑主任,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麼一大張旗鼓的宣傳,讓周圍的社員鄰居怎麼看王玉春呢?”。
“我對你和王玉春一家的事隻是聽王會計一說,至於更詳細的事情也是剛聽你說的”。朱傘若無其事的說道。
其時朱傘就不關心老馬的這些事情,他對老馬接近薑主任有些不舒服,認為不應該避開自己去見老薑。他現在所遇到的難堪,是自己嘴惹的禍,禍從口出難道不懂?朱傘在心裏責怪老馬。
晚飯吃的是羊雜碎泡饃饃,這是公社當地的一種小吃。
明天是老年上班的最後一天,大部分幹部趁今天下午事情不多就回家了,明天上午再趕回公社參加會餐。結果今晚老馬提前把羊雜碎當晚飯燴了,和往常一樣舀了三十多碗,擺在飯桌和鍋台上,每人一碗,端到最後還剩將近七八碗,老馬又勻了勻,每人又加了小半碗,讓在公社沒有回去的人美美吃了一頓羊雜碎,每個人吃了個肚圓。盯著老馬露出滿意的麵容,反而老馬覺的大夥看他有點不自在。
第二天沒有吃上羊雜碎的幹部心裏還納悶,平常是吃了清燉羊肉,第二天再吃羊雜碎,這是多年的規矩。怎麼昨天晚上老馬就把羊雜碎燴著吃了呢?
好多人因回家沒有吃上,心裏有點不滿意。其中牛文書也回家送羊後腿去了,自然也沒有吃上羊雜碎,但他明白老馬的心思。
別看是一碗羊雜碎,在連肚子都吃不飽和缺油水的情況下,能吃上它就意味著你有口福,如果能飽飽的吃一頓那就是老天爺的眷顧。所以,吃上和沒有吃上大家都看的比較迷信。
薑主任吃了兩碗羊雜碎,吃完打了一個飽嗝,笑著開玩笑說:“好長時間沒有打過飽嗝了”。
有這麼多人回家,沒有吃上吃羊雜碎,是出乎老薑和老馬意料之外的。而沒回家的則是暗暗慶幸自己的口福。
朱傘吃過羊雜碎之後,見天色已經漆黑,給搬著指頭算賬的老馬說了一聲,到煤房推出自行車回了家。
到家後,見一家人還沒有休息,都在媳婦秀珍住的房間拉家常,兩個女兒爬在煤油燈下做作業,吳奶奶攏著狗旦和秀珍捂著被子坐在炕上,朱義坐在靠近窗戶的炕沿抽著旱煙。
他們見朱傘回來,都停了說話,叫朱傘上炕暖和腳。朱傘嘴裏哈著熱氣,搓搓手說:“我不冷,過幾天就是春節了,家裏也沒有啥準備,我從食堂拿了些肉趁天黑炒上,家裏也好過個年”。
說完,就到吳奶奶和父親朱義、狗旦住的屋子,點著煤油燈,透開爐子。這時秀珍也端過來葷腥鍋碗刀勺,一會兒的工夫就把肉炒好了。朱傘把炒好的肉撥了一半用碗端了上來,秀珍洗了四雙葷筷子,叫父親、女兒和狗旦過來吃肉。因為吳奶奶吃素,不能把葷菜端到吳奶奶坐的房間吃,所以叫們四人到吳奶奶住的房間吃肉。即便是這樣,晚上睡覺,吳奶奶仍和媳婦秀珍、兩個孫女睡在一起,她怕屋子裏有肉腥味。吳奶奶非常講究這個心誠的規矩,她吃素拜佛就是圖了一家人平平安安。
朱義和孫子狗旦、兩個孫女坐在炕上吃肉,朱傘就和秀珍過來陪吳奶奶說話,吳奶奶讓他倆也過去吃一口,秀珍讓朱傘過去,朱傘說晚上吃了兩碗羊雜碎,已經吃的很飽了。朱傘讓秀珍過去,秀珍說讓他們先吃,明天她自己撥出來一些單獨吃。朱傘知道她是怕自己的病影響家裏人。
秀珍坐在炕頭對朱傘說:“給生產隊交了二百六十塊錢的倒找錢,還欠七十多塊,王會計說,讓欠著算了,等明年再說”。
朱傘問:“你那裏來的這麼多錢”?“爹給了三十三塊,你給了二百塊,我這一年你零零碎碎給的攢了有二十八九塊,湊再一起交了二百六十塊錢”。
朱傘聽秀珍算的一筆筆帳,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自己是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忍心年老的父親和疾病纏身的妻子,為一家人的生活吃飯而操心。父親朱義和自己同齡時,已經使全家人生活無憂無慮,父親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實現了養家,而自己怎麼就不能夠實現養家的願望,是自己努力不夠,還是什麼原因?
朱傘從身上摸出賣羊的三十五塊錢,遞給秀珍說:“羊賣了三十五塊錢”。
正說著朱義、狗旦和倆個女兒推門進來,狗旦撲在朱傘的懷裏嚷著:“肉好香,肉好香”。還不停的咂著嘴巴。
朱傘抱起狗旦,從口袋掏出煙,遞給父親朱義一支,又接著說賣羊的事:“羊賣了三十五塊錢,老馬先給了二十五塊錢,食堂夥食費墊了十塊錢。等元旦過後,作好手續到公社財務報銷就好了”。
秀珍問:“到大隊豬場幹活的事你找人說話了沒有”?
朱傘發愁的說:"現在還沒有說呢?等過了老年,到一月份上班就找人說"。
朱義又問:“你把咱家的羊買了回去,老馬知道後沒有說啥”?
“老馬說能值三十五六塊錢,讓我按三十五塊錢打條子,他簽字報銷”。朱傘回答說。
朱義抽了一口紙煙,又說起過春節需要準備的事情,他說:“你媽吃素,過年要想辦法買點香油,不知你今年的供應香油還剩不剩”?
朱傘已經忘了買香油這趟事,沒有算過自己糧折上還有沒有香油,他考慮的是糧折上還有多少供應糧。
在朱傘的腦海中糧食是最重要的東西,沒有什麼比糧食更重要。挨餓的記憶,把糧食深深刻在腦海。以至於自己的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都受到缺吃慣性的影響。
父親朱義對香油的提示,引發了朱傘對一家人過年的恐懼。現在糧食短缺、香油短缺、肉短缺。過年家裏老小連個飽肚子,順口的飯都不能維持。短缺的東西太多太多,讓朱傘都不感思想了。
現在好的是朱傘在公社上班,有一些辦法能緩解短缺的問題。如果放在煤礦,對短缺隻能是束手無策,朱傘意識到這一點,便來了一些同短缺做鬥爭的激情。他對父親朱義說:“過年的油、肉和糧食我想辦法,你們就不要操心了”。
這句話放在好的年景,朱義的確有不操心的理由,現在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有的辦法就是在某種程度占有別人而中飽私囊。對朱義搞過後勤工作的人士來講,在總量不變的情況下,你家好過,別人家就難過,這個道理朱義是明白的。所以,朱傘不讓朱義操心,如同從前村裏挨餓不讓他監守自盜救鄉親是一個道理,隻不過自己現在無能為力。
朱傘在家待了有些時辰了,他安頓狗旦和父親朱義在剛才炒菜的屋子睡下,就騎自行車回公社。他把自行車放在煤房,進食堂門時,發現門上了鎖。朱傘估計老馬可能找王玉春去了。他掏出鑰匙進了睡覺的屋子,鋪好被褥便昏昏入睡。
朱傘估計的不錯,老馬在朱傘離開公社回家的時候,鎖上門找王玉春來了。還是學了三聲貓叫,王玉春打開門,老馬閃身而如。在屋子裏,老馬把一塊肉和一包羊雜碎交給王玉春放下。問在縣城上學的弟兄倆啥時間放假,王玉春說:“往年都是過年前一個星期放假,今年估計還是那個時間吧”。
老馬脫去軍大衣,坐在炕沿上,王玉春脫鞋上炕,披著襖子坐在炕腳。今天的屋子比前些日子來的時候暖和一些,老馬發現窗戶和門縫都糊了新紙。老馬問王玉春:“出事的第二天我過來,你不在,是不是回你老媽家了”?
王玉春一臉的不高興,她怕提這件事,既然老馬問起,她又不得不說:“哎,說起來丟人,這麼多年你是知道的,在生產隊不惹人、不招人。誰知披了一張人皮、不幹人事的,姓李的畜牲,就成心欺負咱。我猜是你那天出去給他老婆捎的話,不然那狗日的還成什麼精呢。見潑婦找上門,嚇的和狗一樣,連個影子都沒有露,就跑的沒了蹤影。既然你不要臉找到我的門上,我王玉春也不是好欺負的,我是軍遺屬,你不能這樣無憑無據的給我臉上摸黑。最後有公社薑主任出麵在大隊開會解決,狗日的李隊長和他老婆當麵給我賠禮道歉,那天連氣帶凍我渾身發燒、發抖,就派人帶我到醫院看病,李畜生掏錢,還每天帶賠工分十分。到縣城醫院一住就是四天。你還不知道,天亮,大隊就派人來公社找人處理。狗日的李隊長和他婆姨知道理虧,在家裏就打了起來”。
王玉春象一隻鬆了口的氣球,嘟嘟嘟的一口氣把所發生的事情吐給了老馬,似乎自己壓在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老馬接著煤油燈的火苗,抽了一口煙,說道:“我不告訴他老婆,怕這狗日的膽大妄為欺負你”。老馬接著又問:“他老婆沒有說是怎麼知道這事情的”?
“那潑婦說是一個男人告訴她的,不知道是誰”。王玉春心有餘悸的回答說。
老馬接著說道:“我怕你想不通,第二天晚上,來勸勸你,結果不在。你現在想通了,我也放心。人一輩子啥事情都能遇上,你看是當時壞事,也許過後就是好事。那個人不可能一生都走背字,老天爺有眼”。
老馬的一席話,說的王玉春有點摸不著頭腦,她低著頭,不解的問老馬:“聽你說話,我這次被狗日的欺負是好事。怎麼聽的糊塗呢”?
老馬見王玉春有些埋怨自己的意思,便把和公社薑主任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了王玉春。王玉春聽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象是在做夢,自己一輩子那有這麼好的運氣,碰到老馬這樣的貴人已經是自己的福分,怎麼能在家鄉碰到丈夫的部下,而且還是公社頭頭,她有些眩暈。他爬在被上,這十幾年來自己所經曆的心酸一下湧上心頭,淚水由不住的奪眶而出。
老馬也由不住的兩眼模糊,抹了一把雙眼,對王玉春說道:“你不容易,把兩個孩子帶大,都讓上了縣中學,薑主任聽了都說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老馬的話引起了王玉春更多的記憶,這十幾年不是老馬的關心幫助,這兩個孩子那有錢上學,能吃飽肚子長大就非常不容易了。老馬對自己家的恩情,王玉春沒有少給兩個兒子說。兒子也懂事,老大劉木術今年十七歲,在縣中學上高一;老二劉木木今年十六歲,也在縣中學上初二。兩個孩子都知道媽不容易,家裏條件困難,學習一個比一個好,老馬和王玉春對兩個孩子的學習很欣慰。學校也知道這兩個孩子的家庭情況,在吃糧和學費方麵都非常照顧。
老馬和王玉春囉囉唆唆說了有一兩個時辰的話,便穿上衣服披上軍大衣出了王玉春家的院子。
後半夜了,露出大半個臉的月亮斜掛在東邊,發出有氣無力的寒光。
老馬還沒有走出幾步遠,一條餓慌的狗從溝崖邊向老馬撲了過來,這是他十幾年以來晚上走路從沒有遇到的景象,嚇的他一個趔趄從溝崖上滾落到溝底,就在他灰頭土臉的翻身起坐時,一個人連叫帶追的跑了過來,扶住老馬,用手裏的繩索栓住狗,防止狗急咬人。
幸虧崖頭是斜坡,老馬隻覺的腳崴的生痛撐不上力,胳膊和腿都還活動自如。老馬接著微弱的月光看了一下來人,才知道是狗日的李隊長,便破口大罵:“你媽的,帶著狗走路,也不拴住”。
老馬一張口,李隊長才看清是老馬,自知惹禍,忙賠不是,說:“唉呀,怎麼是馬大哥,這狗日的走著走著,拴的籠頭給甩開了,我在後麵緊追慢追還把你給撲到了。你這是去那裏了”?
老馬一聽這狗日的還不知道自己的出處,便又氣的罵到:“你把狗拴在溝底的樹樁上,來扶我回公社”。
李隊長扶著老馬在溝底走了沒有幾步,痛的直“哎呀、唉呀”的叫,李隊長估計腳崴的厲害了,就把老馬背了起來回公社。
在路上,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問老馬道:“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覺,你去那裏怎麼這個時候才回呢”?
老馬爬在李隊長的背上,直感覺右腿腳腕子火辣辣,又回想道明天的會餐,氣的肚子鼓鼓直叫。一聽李隊長還問他去那裏了,便氣呼呼的說:“你媽的競給我惹事,明天公社會餐,腳崴的連路都走不了,這不耽誤大事嗎”!
李隊長背著老馬走一會兒,放下來,提一提自己鬆下來的棉褲,一連停了好幾次,惹的老馬又氣又笑,大聲問道:“你穿棉褲連褲腰帶也不係”?
李隊長不好意思的說:“剛和那個不要臉的婆姨吵了一架,穿棉褲的時候,不要臉的把褲腰帶給抽了去,我隨便找了個草舀子係上,就拉狗上羊圈,誰知到了溝底,狗把綸頭甩掉就回頭往家裏跑,你說這不是鬼趕的嗎”。
老馬爬在李隊長的背上,聽其喘著粗氣說話,也挺同情,又故意挖苦的說:"前些天聽說你又做了一些光榮事跡"。
李隊長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放下老馬,朝上提了提鬆下來的棉褲,便大聲罵道:“那天晚上,也不知道那個王八蛋,跑到我家,給我婆姨說壞話,惹的我那個潑婦和人家王玉春鬧了起來。其實根本就沒有的事”。
老馬一句話,引來了李隊長的痛罵。挨李隊長的罵,隻有他自己知道在罵自己,而且挨罵是自己惹的。老馬爬在李隊長的背上自己暗暗氣自己。
到了公社食堂門口,李隊長放下老馬。
老馬掏出鑰匙開門,摸索了幾次就是找不到鎖子,再借著月光一看,沒有了鎖子。
老馬便知道朱傘回來了,他敲了敲門栓子,朱邇在屋裏答應著,點亮了煤油燈,隨後撒拉著鞋打開門,李隊長扶著老馬一步一跳的進了睡覺的屋子。
朱傘一見此姿勢,估計是腳崴了,再借著煤油燈光一看,老馬軍大衣渾身上下全是土灰,包括臉就剩兩個眼珠子在轉動,一臉灰土。李隊長滿臉的血痂,有長的,有短的,有寬的,有窄的,有上下的,有左右的,就象在臉上畫了一幅山水畫一樣。他棉襖和棉褲也被灰土染的沒有了原來的顏色。更叫朱傘發笑的是,李隊長的棉褲檔的正麵拖掉著一條大約一尺來長,兩三個草舀子合在一起的粗壯草繩。
老馬坐在炕沿上,脫掉棉鞋和襪子,直見右腳腕子腫的象個發麵饅頭一樣,痛的直咧嘴。
朱傘披著棉襖幫老馬脫掉沾滿灰土的軍大衣,指使李隊長拿臉盆,從灶台燒著熱水的大壺裏倒來熱水,叫老馬洗頭、洗臉。又叫李隊長把老馬的軍大衣拿倒屋子外麵,把沾的土灰用笤梳掃,木棍打,基本還原出了軍大衣原來的顏色。後半夜天冷,又把軍大衣給老馬穿上。
三人一番折騰,雞叫了頭遍鳴,天色也漸漸發白。李隊長見天快亮了,怕栓在溝底的狗又甩掉綸頭惹事,就急急忙忙的和老馬、朱傘說了一聲,便逃出了公社食堂。
老馬坐在炕沿,氣的拿出紙煙,給朱傘一支,自己一支點著,吸了幾口對朱傘說:“你去畜牧獸醫站找徐站長,就說我的腳崴了,叫他過來看看”。
朱傘想到今天會餐的事,二話沒說到煤房騎上自行車直奔獸醫站,敲開門,說了老馬腳崴的事,徐站長便帶上酒精和治療牲口蹄子受傷的藥劑、紗布等,隨朱傘騎自行車來到了公社食堂。
老馬見徐獸醫來了,伸了伸紅腫的腳,以哀求的聲調說:“兄弟,你有啥辦法,給我醫治醫治,最好能踮著腳走路,不然這一蹦一跳的怎麼做飯啊”!
徐獸醫捏了捏象發麵饅頭的右腳腕,問這怎麼崴的?
老馬歎了口氣,說道:“在溝崖頭,叫李隊長的狗一撲,就滾到溝底,怎麼崴的我都不知道,起來就走不動了”。
徐獸醫把酒精點著,蘸上抹在老馬紅腫的腳腕,又抹上黑呼呼涼涼嗖嗖的自製藥膏,用白紗布輕輕的裹了幾圈。
鞋和襪子是穿不進去了,朱傘找了一件老馬夏天穿的白色的舊汗衫,裹包在受傷的腳上。老馬試著腳尖著地,一使勁就痛的“嗷嗷”直叫。
徐獸醫說:“這不是靈丹妙藥,手到病除,常給牲口使用,給人用你是第一個,就忍耐一點”。
老馬沒有辦法,就用麻袋裹住一根燒火的木棍子充當拐杖,試著慢慢在地下走了幾步。
天已經大亮了,這是今年春節上班最後的一天。
北風呼呼的裹著被車輪壓軟的黃土,撲麵而來,迷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清燉》53
昨天下午回去的公社幹部,知道今天開會會餐,就早早的騎自行車來到了公社。
徐獸醫看老馬拄著燒火棍能慢慢走了,就收拾自己的東西回去。老馬拉著說什麼也不讓走,叫徐獸醫和朱傘給他當下手,準備早飯和會餐的東西。老馬指揮,徐獸醫和朱傘幹活,沒有用多長時間早飯就做好了,吃早飯的幹部見老馬拄著木棍,都關切的問老馬怎麼回事,老馬隻是搖頭不語。
薑主任吃早飯來的遲,一進食堂門,見老馬拄著木棍,腳上纏繞著白色的布,便操著一口陝北話說:“唉喲喲,馬師傅,你這怎了?不妨事麼”?
老馬掏出紙煙遞給薑主任點著,笑著說:“倒黴鬼找的,走路不小心腳崴了,腫的連襪子鞋都穿不上。不過會餐的事你放心,有朱傘和徐站長打下手,一點沒有問題,你叫牛文書通知提前半個時辰開始吃飯"。
薑主任吃完早飯,拉著老馬的手說:“年齡大了,走路幹活小心點,不是年輕的時候”。
朱傘當管理員時間不短了,看老馬做飯也學了一些名堂;徐獸醫本身就懂一些做飯的要領,在畜牧獸醫站自己常常動手,不管是煮還是燉,他都比較在行。前時還請老馬和朱傘吃過清水煮老鴨。
這兩個人在老馬的指導下,沒有費多長時間,就把紅燒肉、條子肉壯上菜上了蒸籠,清燉羊肉也打完沫子蓋上鍋蓋文火煮燉。老馬看兩人幹活麻利幹淨,就進屋從木箱裏拿出兩包大前門煙,給朱傘和徐獸醫一人一包。
下午太陽還沒有落山,會餐開始。每人一碗清燉羊肉、一碗紅燒條子肉、半斤稻米幹飯,再加上一些用羊油炒的豆芽菜。
也許是人們常年肚子缺油水的緣故,就聽的整個食堂全是吃飯的聲音,有喝清燉羊肉湯的呼嚕聲,有吃紅燒條子肉的咂嘴聲。每個人都吃的很投入。不過好多人都是吃了一半,另一半用自帶的飯盒裝起來,準備過年和家裏人一起吃。
吃過飯,會議移到會議室召開,牛文書已經把會議室的爐子燒的很旺,每個茶杯都放了茶葉和紅糖。大家圍著火爐,喝著紅糖茶水,聽薑主任發表辭舊迎新的講話,會議室傳出一陣陣掌聲。
一會兒功夫,茶話會就結束了。牛文書和朱傘拿了三四瓶沒有牌子的白酒,打開分別倒給開會的人,一起舉杯就算一年圓滿結束。喝酒的時候,老馬和幫忙的徐獸醫不在,朱傘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就拉了一把牛文書說:“喝酒你也不說叫一聲老馬和徐獸醫”?
牛文書神秘的低聲說道:“我在供銷社灌了8瓶散酒,辦公室還有呢,等這些人都回家了,你讓老馬把留下的菜準備好,我拿酒過去。你一會去把薑主任叫過來,咱們好好喝一頓”。
公社開會吃飯的人都走了,院子恢複了平靜。懸著的月亮被雲霧遮住了大半個臉,隻露出了一點點不高興的黃光。老薑隨朱傘躡手躡腳進了食堂,就見肉菜都端上了桌子,就等他落座了。
喝酒的有老馬、徐獸醫,牛文書、朱傘加薑主任五個人,一共兩瓶酒。結果薑主任在大夥的勸說下就喝了一瓶,醉的連回辦公室都是牛文書和朱傘架過去的。
第二天薑主任起來要回家過年,老馬拄著木棍,把留下的羊頭、羊蹄子包好,捎在自行車的後座上,讓帶回家過年吃。
總算把會餐的事圓滿的進行了過去。老馬和朱傘都出了口氣。他倆也要準備過年了。
朱傘沒有回家,原因是老馬崴了腳,一個人在公社這麼大的院子住,晚上沒人陪著說話朱傘覺的孤單,就留下來陪他。夜深了,朱傘和老馬睡在炕上,眼睛盯著黑乎乎的屋頂就是無法入睡,明天就是新一年的開始。
大年初一,老馬把食堂剩的胡麻油,還有會餐有意留下肉菜,一分為二讓朱傘帶上,臨出門又給老長官朱義拿了幾盒“大前門”紙煙。
朱傘回家過年,公社大院就剩老馬一個人了。
老馬的腳脖子腫了七八天才消了下去,這天他穿上襪子和鞋,還是不敢使勁的在地下走,不過覺的慢慢地走一走,活動活動不妨礙啥事。就出了食堂門,在公社大院門口地大榆樹下座了一會。
這是他自腳崴了以後,第一次出來,望著大溝那一邊,崖頭上的樹叢所掩蓋的土房,若有所思的抽著煙。他十幾年來凡是不舒服或者不痛快的時候,出來站在大榆樹下,看著飽經風霜的大榆樹樹幹,他心裏也就坦然了。
《清燉》54
年過完了。在家睡了幾天的公社幹部一早就來上班了。公社大院又恢複往日的喧鬧嘈雜。
朱傘在牛文書的辦公室,看著公社“關於“開展向好人好事學習活動”的安排文件,問道:“公社推薦馬長貴助人為樂的學習標兵,怎麼沒有推薦王玉春呢?我聽說不是推薦他們倆人嗎”?
牛文書見朱傘不懂,就解釋說:“馬長貴是公社機關推薦的,王玉春是北山大隊的,需要北山大隊推薦,文件才發下去,要等幾天才能推薦上來,公社集中研究人選,最後才能確認誰是模範標兵”。
牛文書又說:“你和老馬說一說,就這幾天利用晚上的時間,我要和老馬深入談一談,把他的先進材料搞出來。再問你件事,春節過了好些天,會餐剩的羊雜碎怎麼一直不吃呢”?
朱傘抬頭瞄了一眼牛文書,繼續看文件的其它內容,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過年吃剩的羊雜碎。一碗清燉羊肉,一碗紅燒肉還沒有把你的饞嘴堵著。人就是這樣,嘴越吃越饞。你家裏人要不是老馬給的一個羊後腿,過新年恐怕連個肉味都聞不到。
牛文書見朱傘對他的問話帶招不理的,又提高了嗓音問:“清燉羊肉吃了,羊雜碎什麼時候吃?吃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朱傘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仍然看樹立先進典型的文件。
牛文書幹過食堂管理員的工作,知道吃羊雜碎隻收糧票,不收錢。一般是當做早飯吃,一人一個烤餅子,一碗羊雜碎。如果不吃烤餅子,連二兩糧票都省了。以前老馬做的羊雜碎每次都少不了牛文書的,就是不在,也少不了給他留下,而其他公社幹部則沒有這個待遇,在公社碰上就吃,沒吃上老馬是不會給你留的。當然,老馬給牛文書留也是偷偷摸摸的留。
朱傘看完文件,揉揉看麻的眼睛,伸了一個懶腰,笑著對牛文書說:“羊雜碎在會餐的前一天晚上就吃了,那天你是不是不在公社,回家照顧你婆姨去了”?
牛文書想了想說:“是不在,下午回家了。那天晚上吃的”?
“就是你回家那天晚上吃的,那天有一半人都回家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在的人基本上每人兩份羊雜碎,兩個烤餅子”。朱傘說的牛文書直流口水。
“那天吃羊雜碎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牛文書埋怨朱傘說。“你這就冤枉我了,你拿著羊腿恨不的中午飯都不吃,馬上回家。我找你去了,你不在呀”!朱傘其實就知道他回家送羊後腿去了,根本就沒有去找他,隻是一說而已。
牛文書嘴裏不說,心裏對老馬則是不悅,一是年終會餐我建議以開會的形式舉辦,老馬和朱傘你們自己口袋落了多少錢。這一點牛文書當過管理員,都是花五十,報八十的數。誰的心裏都清楚,你老馬給了一個羊腿打發我,你自己和朱傘賺一隻羊的錢呀!心太黑了。第二,你老馬知道公社推薦好人好事的典型是自己,材料需要我來給你寫。難倒吃羊雜碎的時候你就不想著我,給我留一份。
其實,老馬不是沒有想到牛文書愛吃羊雜碎的事,隻是晚上要去王玉春家,一包羊雜碎和一塊肉都給了王玉春。本身回來老馬想見一下牛文書,這不是腳崴了以後每天朱傘幫忙做飯,兩個人攪合在一起,再加腳崴了走路不方便,就沒有去牛文書辦公室。再說會餐會議結束,還沒有到公社財務領取會議夥食費呢。至於會餐花了多少錢,朱傘和自己算過,報銷回來,落個四五十塊錢應該沒有問題。老馬本想這次會餐結餘的錢給牛文書個十幾塊。這些都還沒有和朱傘說過。誰知牛文書是個小心眼兒,就為一頓羊雜碎和老馬係上結了。
至於牛文書對朱傘到沒有什麼意見,他知道食堂的事情都是老馬在幕後操縱,朱傘隻是一個跑路辦事的主。
牛文書在觀察人和事的方麵,他自信、武斷,缺乏對人和事的深度分析和了解,這和他在公社大院封閉式的工作環境有關係,比如把吃上與沒吃上一口羊雜碎,都當成埋怨別人的一個標準了。這也許是當前缺少糧食,吃不飽肚子的原因所致吧。
牛文書和朱傘相處時間不長,也沒有什麼實質意義上的利益衝突,兩人都在公社範圍內為家人吃飽肚子而抱團取暖。朱傘大部分時間都是把自己包起來,裝作聾子和傻子。
朱傘照牛文書的吩咐,在周三的晚上約老馬在牛文書的辦公室交談,準備報告材料的素材。有婦聯、公社廣播站、武裝部等單位的人員參加。牛文書就按之前寫好的題綱,問了老馬一些問題,老馬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和想法,講給在座公社幹部。他們一邊聽,一邊記錄。
其中,有這麼幾個問題老馬說的不清楚,牛文書也覺的老馬打馬虎眼。第一,老馬默默無聞照顧王玉春母子三人十多年,怎麼王玉春一個生產隊的人或公社的幹部都不知道呢,你們是怎麼保密的?就說王玉春家住的比較偏僻,你們來往十多年再保密也應該有人知道呀。第二,王玉春的婆家在山區農村,王玉春從省城回來為什麼沒有帶孩子回婆家?而回到了條件好的川區娘家。丈夫去世王玉春有照顧年老婆家的義務,這種對婆家的生活困難於不顧,其行為與情理不通。
當然兩人交往這麼久的時間,老馬是有口說不清楚的。至於王玉春沒有回婆家,老馬知道是劉林在世其父親病死後,其母帶一個妹妹改嫁到了鄰省農村。婆婆改嫁後老家沒有親屬了。這些情況王玉春以前給老馬說過。老馬相信王玉春會向采訪組說清楚的。
這些都是小事,關鍵的是要說清楚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怎麼幫助王玉春的?都做了那些好事情?老馬沒有這個能力說的合情合理。
牛文書問老馬這些古怪的問題,目的是有意的難為他,叫老馬出洋相爆出一些秘聞。報複老馬沒讓他吃上羊雜碎的緣故。
采訪老馬好幾個小時了。牛文書也問的口幹舌燥,搞記錄的幾個人,也被朱傘和老馬抽的煙嗆的直咳嗽。
老馬覺的這些事,幾個人來來回回的問,也沒了講述的興趣,有一些事情久遠,說出來自己也是糊裏糊塗,反而讓自己對過去有一種不安。
至於和王玉春日久生情等什麼新鮮的東西,老馬是不會告訴牛文書的。說的大部分都是車軲轆話,也提不起參與人員的興趣。
在大夥兒都張嘴打瞌睡的檔口,牛文書宣布采訪暫時結束。他對老馬的配合有一些不滿意,臨起身時,他伸了伸坐麻了的腿,寫麻了胳膊,對老馬說:“時間、地點和事情你好好再想一想,不然材料寫出來不生動,不感人,報到縣上不突出,縣裏向地區推薦希望就不大。朱傘你幫助老馬想一想”。
朱傘和老馬睡在炕上,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
朱傘想著怎麼和牛文書張口,請他出麵找大隊頭頭說話,讓媳婦秀珍到大隊養豬場養豬。這件事年前就給秀珍答應過,到現在還沒有個著落。
老馬睡在炕上,來回的翻身,他覺的今天炕燒的太熱,有些煩躁不安。他思謀怎樣向朱傘開口,讓朱傘來編圓乎他默默無聞照顧王玉春的故事,而且還不能泄露出自己和王玉春其它方麵的關係。
《清燉》55
說實在的,老馬和王玉春一家的關係,在劉林活著的時候,老馬幫助劉林一家,誠心誠意無私奉獻的,老馬把劉林真當大哥看,也把王玉春當嫂子敬待,是純粹的兄弟情誼。就盼著兩個孩子好好上學,快一些長大。盼著劉林仗打完了快一點複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過日子。自從劉林出事故去世,老馬頓時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一下加重了不少。他每次見到王玉春愁眉苦臉的樣子,老馬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隨著劉林去世時間的久遠,兩個孩子一天天的長大,王玉春也從以前失去丈夫的陰影中逐步走了出來。兩人心裏都知道,失去的不會再來,日子還要一天一天的過。對於王玉春來講,老馬照顧了自己一家三口這麼多年,總覺的沒有啥回報,心裏非常愧疚。畢竟自己是個女人,心裏再怎麼想關鍵還在老馬是否體會。
兩人相互之間都隔著一層一捅就破的窗戶紙,就是沒有人主動去捅破它。以前兩個孩子上小學在家裏吃住,白天王玉春在隊上掙工分,到了飯口還趕著時間給孩子做口飯吃,一天忙的手腳不停。到了晚上渾身沒有舒服的地方,還要硬撐著在煤油燈下給兩個孩子做鞋子、縫衣服。也沒有太多的心思想老馬的事。就是在隊上勞動,婆姨們、男人們相互之間開玩笑,說些露骨的話,她也是躲得遠些,盡量不聽也不插話。她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不要給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自從兩個孩子上了縣城中學,不在家裏住。王玉春也覺的自己輕省了許多,有時一個人也覺的寂寞,便時不時的想起老馬,甚至還做夢夢見老馬。
王玉春那時孩子在家住,老馬來了兩人還要掩飾住自己的情感。現在孩子不在家住,老馬來了,深更半夜的,王玉春覺的自己是女人了,有時故意的表現出對老馬的一種期盼。但是老馬總覺的有一種眼光在盯著他,其實他的心裏也在蠢蠢欲動。至於後來所發生的變化,老馬自己也說不清了,有了第一次的逾越,老馬似乎就沒有了心理障礙。
老馬睡在炕上,心想著和王玉春的感情變化,使其不能入睡。他披上棉襖坐了起來,摸黑從口袋掏出紙煙和火柴,他擦著火柴點煙的瞬間,發現朱傘也沒有睡著,便點亮煤油燈,同朱傘聊了起來。
老馬問朱傘:“你也睡不著”?
朱傘翻了一下身,回答道:“睡不著,我媳婦有病在家躺了好幾個月,一直嚷嚷著要我找人給大隊頭頭說說,到豬場喂豬。上次想請你給老薑說說,你給推了。現在過了年,你說一直在家也不是個事呀”!
老馬一聽還是上次說找大隊的事,也覺的非常撓頭,但是他突然想起畜牧獸醫站的徐站長,養豬場歸他管理,讓徐站長找大隊隊長說說也許頂事。於是,老馬眯著眼睛對朱傘說:“明天你去獸醫站找徐站長,就說我找他,讓徐站長找大隊的領導說說你媳婦的事”。老馬的話提醒了朱傘,他覺的這樣辦也許是一條通路。
第二天,吃過早飯,朱傘就按老馬的話,把徐站長請到了食堂,老馬把事情交待給了徐站長。徐站長咧著大嘴滿口答應。
過了三四天,下午。老馬和朱傘、牛文書在食堂議論各大隊報來的好人好事。突然徐站長推門進來,見沒有其它不熟悉的人,便張開大嘴說道:“朱傘,你媳婦到豬場幹活的事,大隊同意了,說明天就可以到豬場幹活了”。
老馬和朱傘聽了都說徐站長會辦事。
牛文書聽了則一頭霧水,問朱傘道:“你媳婦到豬場幹啥”?朱傘便將媳婦有病怕傳染,到養豬場找單人活幹的事說給了牛文書。牛文書一聽這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你們大隊推薦好人好事的典型就是大隊長本人,這幾天請我給他寫材料,來了我再給他說,豬場的活按排輕省一點”。朱傘一聽牛文書又來幫忙說話,更加高興。就讓牛文書和徐站長在食堂喝茶,說:“等著,我這就去供銷社買包點心來吃”。
老馬、牛文書和徐站長見朱傘出去買點心,就每人泡了一杯糖茶水,閑聊等朱傘買點心回來。
牛文書問老馬:“最近見沒見畜牧隊的李隊長?這家夥自從出了那躺子事,好久沒有見了”。
老馬盯住茶杯,用嘴吹著杯子口浮起的茶沫,沒有回答。
一邊喝茶的徐站長便指著老馬的腳說:“年前老馬的腳崴,就是李隊長幹的好事”。
牛文書莫明其妙的又問道:“老馬腳崴和李隊長有啥關係”?
老馬怕徐站長說不清楚,就趕緊把那天晚上碰見李隊長,被狗撲倒崴腳的事情說了一邊,但老馬把時間、地點都隱藏了,並沒有把真實的情況道出。
牛文書聽了,笑著對老馬說:“真是禍不單行啊,你沒有好好治一治李隊長的毛病”。
徐站長不知道李隊長和寡婦王玉春的這段子事,也不知道老馬十幾年默默幫助王玉春的事。老馬怕牛文書嘴快把這些事說了出來,就打岔對徐站長說:“你那還有沒有高度酒精,拿一瓶來咱們喝喝”?
徐站長說:“還有幾瓶,你們等著”。便騎自行車回了畜牧獸醫站。
老馬見屋裏就剩牛文書和他兩人,就起身來到睡覺的房間,打開木頭箱子,從一個紙袋裏抽出二十元捏在手裏,又拿了一包紙煙裝在口袋。鎖好木頭箱子,他坐在炕沿就叫牛文書過來,牛文書低頭進來還沒有站穩,老馬隨手把二十元錢就塞在牛文書插鋼筆的口袋裏。牛文書是個機靈人,什麼話也沒有說,就折頭又回倒了剛才喝茶聊天的桌子邊坐下。
也就是今天早上,朱傘到公社財務才領回了春節會議費,老馬和朱傘算帳後能多出四十二塊錢,於是朱傘拿了二十二塊錢,老馬拿了二十塊錢。老馬還沒有把錢捂熱呼,就乘機塞給了牛文書。目的很明確,會餐的主意是牛文書出的,食堂的飯菜帳務算多算少,牛文書一清二楚,再加上模範標兵的材料,要靠牛文書編寫,所以老馬就把二十塊錢全給了牛文書。
本來老馬就思磨好了,這二十塊錢要給牛文書的。他沒有想倒牛文書這麼快就來了。目的很明確,他知道朱傘把錢報銷出來了。遲給不如早給,於是老馬支走徐站長後就抓緊兌現自己的想法。
《清燉》56
老馬過來抱著茶杯喝了一口,坐在牛文書的旁邊說:“在徐站長跟前不要說李隊長和王玉春的事,我和王玉春的事你好好想一想,怎麼說的好聽就怎麼說,怎麼寫的感人生動你就怎麼寫,要給我們公社領導爭光,千萬不要出啥漏子”。
牛文書答應著說:“行,你就放心吧,我寫材料沒有問題。”
朱傘提著兩紙包點心的進了食堂門,見沒有徐站長,便問老馬:“徐站長哪裏去了”?老馬剛要說話,就聽食堂門外傳來一個嘶啞的女人哭聲:“老天爺啊,救救它吧!徐獸醫,你救救它吧”!接著又是女人嚎叫的罵聲:“你個天殺的龜孫子,要是它死了,我也叫你不好過”。
老馬、朱傘和牛文書聽的糊裏糊塗,就急忙湧出食堂門來看個究竟。
徐站長推著自行車,後車架上馱著一隻大羯羊,有李隊長和他老婆左右扶著。
從羊的體格來看,又肥又大,肚子圓的就像吹了氣一樣。老馬估計可能是羊吃的飼料太多,又喝了涼水,食物膨脹。
李隊長的老婆扶著羊又哭又罵,象麵盆一樣的臉,被路上的蹚蹚土蹦的沒有了臉色,隻露出了幾道被眼淚衝刷的痕跡。
李隊長低著頭,怕別人看見臉上被婆姨摳的十幾道疤痕。
老馬見此,對還在嚎叫的女人不客氣的大聲說道:“哭個球,我還當是你爹死了呢”。
李隊長的老婆認識老馬,見老馬發火罵她,就停止了哭罵,跑過來站在老馬麵前,指著李隊長說:“這個狗日的,在家看著曬麥子,坐在太陽底下就隻顧睡覺,好不容易喂了一隻大羯羊,原指望今年買了給娃娃做件衣裳,置辦一些東西。這下可好羊出來把麥子吃了不少,還把一隻幾十塊錢的大羯羊給活活漲死了。馬大哥你說這日子咋過嗎”?說完,又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徐站長和李隊長把大羯羊慢慢的放在地上,隻見羊在不停的蹬著腿子,兩隻羊眼睛睜的似乎眼珠子要崩出來一樣。徐站長知道是救不活了,他用自行車馱過來的目的是,叫老馬趁羊還有一口氣給一刀子宰了,賣給公社食堂算了。
老馬估計徐站長就是這個意思。就對朱傘說:“羊我看了,就是吃多快漲死了。不然食堂留下,給算個四十塊錢。你看行不”?
朱傘見老馬說了,又問牛文書道:“你看怎麼樣”?
牛文書知道老馬對羊懂行,就隨口說:“就按老馬說的辦唄”。
老馬見朱傘諾諾唯唯,沒等他表態,就對李隊長的老婆說:“羊就留在公社食堂,過幾天四十塊錢我給李隊長,你看行不行”。
那女人一聽死羊賣了四十塊錢,爬起來就給老馬、朱傘和牛文書作揖。
老馬繃著臉色,對李隊長的婆姨說:“不要作揖了,看你是個老實人,怎麼下手這麼狠,你看把李隊長的臉摳的多麼丟人。今後可不要這麼幹了,今天看在李隊長的麵子,不然說什麼我也不能賣個快死的羊”。
李隊長的老婆見老馬提起摳臉的事,頓時臉氣的發紫,指著李隊長對老馬說:“馬大哥,你不知道我為啥摳他的臉,他和咱隊上的寡婦勾搭在一起,回來往死裏打我,你說他要臉不要臉”。
李隊長見大羯羊吃糧食漲死,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沒有地方撒。一聽老婆還胡說八道,就撲了過來揪著頭發,按在地上,騎在身上,用拳頭左右開弓,就朝頭上、身上落了下來。那女人也不是一個善茬的主兒,趁李隊長揪頭發的機會,一雙手就朝李隊長的臉上使勁的摳來,並猛然抬頭向李隊長的手咬了一口。李隊長疼的大叫一聲,抱著自己的手從婆姨的身上跳了起來。
老馬、朱傘、牛文書和徐站長見兩口子打了起來,還沒有反應過來拉架,就見抱著手的李隊長,從柴禾堆裏抽出一根晚口粗的棍子,又向坐在地上嚎哭的婆姨打來。朱傘一看不妙,趕緊迎上前抱住李隊長,老馬過去奪掉李隊長手中的木棍,徐站長乘機拉了一把李隊長的婆姨,示意趕緊跑。
那婆姨一見態勢,就順勢來了個腳下抹油,溜之大計。
前後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李隊長還沒有好利索的臉,又被婆姨摳的一道道血跡斑斑。這還不算,左手臂被婆姨生生的咬了一口,牙印都滲出血了。朱傘把李隊長勸進了食堂,倒了一杯茶水,遞了一隻煙,坐在飯桌邊消氣。
老馬見幾個人都消停了,就拿出宰羊的刀子,讓徐站長和牛文書抓住羊,趁羊還沒有咽氣給了一刀,放了血。老馬是剝羊的能手,沒有用多長時間,就把羊收拾了出來。
老馬端著從羊肚子扒出來的麥子叫李隊長看,說道:“足有半簸棋沒有消化,還是一粒一粒的,都發漲了”。
老馬一本正經的對李隊長說:“你家就是糧食再多,也不能這麼叫羊糟蹋吃呀”。
李隊長抬頭看了看老馬,什麼話也沒有說,隻管自己不停的抽煙。
徐站長、牛文書和老馬都勸說李隊長,讓他不要生氣。徐站長還從口袋裏掏出酒精,用棉花蘸著酒精把李隊長的傷口給擦了擦。朱傘打開買的點心,每個人吃了幾塊,又把酒精均分在五個碗裏。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喝酒。
牛文書看著李隊長滿臉的血印子,心裏覺的好笑。他問徐站長:“李隊長臉上摳的傷口好了留不留下痕跡”。
徐站長知道這是又逗李隊長生氣,就正兒八經的說:“我是給牲口看病的,根據經驗,牛頭馬麵豬皮都長毛,就是有痕跡也看不出來,李隊長胡子這麼多,估計留下也看不出來”。
徐站長的一番話,說的朱傘、老馬和牛文書都哈哈大笑。李隊長也稍微露出了一絲苦澀般的笑容。
李隊長家漲死的大羯羊宰了四十七斤肉,還不包括羊雜碎,一張大羊皮。老馬琢磨著才過年時間不長了,留下一半食堂吃,另一半有牛文書、薑主任、朱傘、徐站長、李隊長幾個人分了,各算各的帳。老馬的想法沒有和朱傘商量,他估計朱傘應該沒有問題。
老馬把朱傘叫到睡覺的屋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朱傘笑著說道:“你說的對,過年都才吃的肉,留下一半吃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