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燉》(四)(1 / 3)

《清燉》61

快半夜了,朱傘把煮熟的羊頭擇了出來,切了一碗羊頭肉,把父親和狗旦叫醒,趴在被窩裏爺孫倆美美的吃了一頓。朱義吃完擦了擦嘴對秀珍說:“你給雯兒和晴兒也切一碗端過去。”

轉眼到了一年口糧接不上茬的三月份,逢這個季節家家戶戶糧食都不夠吃。

今年,朱傘在公社和老馬多方倒騰,一家老小能吃飽肚子,還時不時的吃一頓清燉羊肉,和前一兩年比較已經有天壤之別。

牛文書自宣布為公社副主任後,主抓公社的文化宣傳工作。屆時各大隊按照公社的安排組織文藝骨幹,結合農村生活現實自編自演了一些地方戲,給缺口糧發愁的社員,帶來了一些精神上的快樂和安慰。於是以大隊為中心,組織社員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聽戲台上演唱的節目。

節目內容主要以宣傳本大隊好人好事為主,各大隊相互串演,你到我大隊演,我到你大隊演,擴大宣傳範圍。北山大隊把老馬和王玉春的事跡也改編成了地方戲,搬上了戲台。

這天下午,老馬換了一身新衣服,在小晌午時分來朱傘家,這是老長官朱義從醫院看病回來幾天,老馬第一次登門。來的時候,老馬提了一瓶酒。這是老馬崴腳時獸醫站老徐送的一瓶酒精,用來搓腳。用了幾次,老馬把剩下的就兌成了酒。酒的度數比酒精75度低了一些,喝起來比酒精好入口。老馬知道老長官在軍需處的時候也好這口,所以來的時候就帶了過來。

進屋,老馬給坐在炕上的朱義和吳奶奶問好,老馬拉著朱義的手問:“大叔你的身體回家來不妨事吧?哪天晚上我看你病的不輕,你看就幾天時間恢複的還可以,氣色也不錯。”

朱義點點頭說:“多虧你們照顧,不然的話早不行了。”

朱傘一家人把老馬讓到熱炕上,朱傘拿了一盒大前門煙撕開遞給老馬和父親,剩餘的煙放在炕桌上。老馬給朱義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上。朱義抽了口煙對老馬說道:“你的年齡也快五十了,身體還可以吧?要保護自己的健康,年齡不饒人啊”。老馬抽著煙回話說:“再過兩年就五十歲了,今年也感覺身子骨好多地方不舒服,就是你說的年齡一到病就自己找上門了。”

朱義"哈--哈--哈”的笑著道:“你的年齡不大,正是好時候,我在你這個年紀還不是跑上跑下,一天不是閑。”

朱義,老馬,朱傘,三人抽煙把一個屋子灌滿了煙霧。邊抽煙,邊嘮家常。

狗旦和兩個姐姐從外邊看戲回來,進屋後,煙熏的不停揉眼睛。朱傘忙招呼給坐在炕上的老馬叔叔問好。老馬是第一次見老長官的孫子,趕緊從口袋掏出三個五毛錢,給三個孩子每人一張。

朱傘擋著老馬地手說:“小孩子不懂事,給長輩問好哪有給錢的理。”

老馬推開朱傘說:“我來的時候就準備了,每人一張,留著上學買鉛筆本子。狗旦,過來拿著。”

狗旦接過老馬遞過來的五毛錢,對老馬說:“馬大爹,剛才在大隊演戲,還有人演你了呢。”狗旦上次和爺爺去公社,吃了清燉羊肉,就認識老馬。也聽爺爺和爸爸常常說起老馬,因此對老馬的事情說明白不明白的知道一些。因為在演戲之前,節目主持人大致介紹了劇情和人物關係,所以狗旦知道這個戲裏的老馬就是自己認識的馬大爹。

老馬拉著狗旦的手問:“他們在戲裏說了什麼?”

狗旦撲閃著眼睛,若有所思的說:“說你是一個好人。”其實狗旦知道戲裏演的什麼內容,隻是用語言表達不出來,隻能簡單的表述為好人和壞人,至於戲中人物誰是好人和壞人,從化妝上就知道一二。

老馬對狗旦所說的事情有一些疑惑。便問朱傘是怎麼回事。

朱傘說:“牛文書抓公社宣傳活動,就要求各大隊組織文藝宣傳隊,宣傳公社表彰的好人好事。狗旦他們看了,回來給你學舌。具體什麼內容我也沒有看過。”

老馬聽了是這麼回事,就和朱義開玩笑的說:“你孫子都知道我老馬是好人,現在好的出名了。實際上不是他們宣傳的那麼回事,老長官你知道,我一輩子遇到了兩個貴人救了我的命。一個就是您,一個就是王玉春的丈夫劉林。人要有感恩之心,命都是人家給救的,我報答人家這點恩情算的啥呀,現在有這麼大張旗鼓的宣傳,我覺的有些丟人。”

老馬說這話,在朱傘聽來有一定的道理,這樣過火的宣傳把當事人搞的有些下不了台,老馬目前的狀況就是比較狼狽。但這是公社薑主任的政治需要,他要求牛文書必須拔高宣傳,趁農閑時間教育社員。實際上朱傘看的比較明白,現在社員家庭大部分都是缺吃少穿,公社通過文藝宣傳分散社員的注意力,改變社員的思想。實際上用文藝宣傳來束縛社員的精神。當然,老馬是沒有意識到更深層的用意,隻是從自身的不舒服對自己信的過的人說了幾句牢騷而已。

朱義對老馬所說則有另外一番的考慮,他認為事情的發生關鍵在於老馬自己,如果你老馬不和薑主任說起這些事,他薑主任是不會想起表彰你老馬的。老馬肯定有啥事情需要和薑主任套近乎,才把自己照顧王玉春的事情說了出來。實際上朱義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老馬的確是想找薑主任為王玉春受李隊長的欺負報打不平的,他萬萬沒有想到薑主任卻借此展開了這麼一場大張旗鼓的宣傳活動,而且有可能還要發展到全縣。

老馬對社員們自編自演的具體內容不知道,朱傘和朱義也不知道。

中午飯老馬在朱義家吃的,朱傘做的是燴羊雜碎。朱傘的做飯手藝在老馬的指導下,從礦山調到公社後,練的有很大長進。老馬吃完午飯,對朱義說道:“羊雜碎燴的有味道,和我們以前在軍需處長官食堂吃的沒有區別。”

朱義也隨口打著“哈哈”說:“是從前的味道”。接著又歎息道:“還不是你辦法多,這些時日掛念著我,油湯辣水,沒有少吃你給的羊肉,要不病身子也恢複不了這麼快。”

老馬和老長官朱義回想軍需處的日子,你一句我一句聊個不停。

朱傘知道老馬和王玉春今後關係的發展,少不了鄰居王會計今後穿針引線的撮合關照。便使秀珍叫王會計過來吃羊雜碎。

秀珍到王會計家,見王玉春坐在屋裏低頭洗衣服,就問:“玉春回娘家了,回來就不是閑。你弟弟在家不?”

王玉春見是朱家兒媳婦秀珍,就放下手裏的活,笑著站起身來,拉著秀珍的手讓坐在炕上,回答道:“小晌午就陪我媽出去看戲了,現在還沒有回來,有事我去戲場子找他?”

秀珍說:“沒有啥事,就是叫王會計到家裏吃頓飯,你忙你的,我到戲場子找他去”。說完,秀珍告別王玉春就徑直來到演戲的地方。

戲台子搭在生產隊飼養院南牆邊堆糞的空地上,一邊靠牆,東西用木頭椽子當支架,上麵裹著幾塊生產隊罩糧食的破帆布。台子有一間半房子大,還算方正,麵向南。看戲的人有的坐在糞堆上,有的隨便搬一塊土坷拉壘起來坐在上麵。

今天天氣晴朗沒有風,太陽也出奇的發光,照的看戲人後背發熱。戲台子下麵做了足有一百多號人,有孩子,有老人,有年輕人,也有抱著孩子喂奶的女人。他們一麵看戲,一邊曬太陽。

戲場子外娃娃互相追逐玩耍,演員的唱聲,娃娃的喊叫聲,還有抱在懷裏吃不出奶水的嬰兒哭聲,時不時的還傳出牲口圈裏的驢叫聲。這是大隊社員少有的閑暇時光,如果不是牛文書“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力,社員享受不到這種餓肚子看戲的樂趣。

孩子的嬉鬧,家長的嗬斥,找人的吆喝,還有演員高昂、沙啞的演唱交織在一起,把飼養場弘揚的熱鬧非凡。秀珍在戲場子轉了一圈,才發現王會計和他媽坐在戲台子正對麵的土坷垃上。

秀珍怕影響別人看戲,就站在外圍從地上撿了一塊小土坷垃,朝王會計扔去,不偏不斜正好打在王會計的肩膀處,王會計一回頭見秀珍給他招手,就低著腰繞彎走出戲場子。他問:“你找我啥事?”

秀珍說:“老馬在我家,朱傘叫你過去吃飯。”

王會計看了一下頭頂上的太陽,不知不覺已經後坰午了。便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進場子給看戲的老媽說了一聲,便隨秀珍過來。

老馬認識王會計,進屋兩人打了招呼,王會計趕忙給朱義問好,又掏出紙煙遞給朱義、老馬和朱傘。王會計沒有見著吳奶奶,問朱傘道:“吳奶奶看戲去了?”

朱傘說:“我媽吃素,聞不得葷腥味,在西屋避著呢。”王會計又過來給吳奶奶問好。

秀珍把羊雜碎給王會計舀了一碗,端在炕桌上,又舀了一碗幹飯。王會計也是多日沒有見過葷腥了,一吃吃一邊說話。

朱義問王會計:“戲場子散了沒?”

王會計喝了一口雜碎湯,又扒了一口飯,噎的結巴道:“我來的時候,還沒有散場。”

朱義又問:“都演的啥戲?”

王會計放下飯碗,擦了擦嘴,揮著手裏的筷子說:“沒有啥,都是新排演的好人好事。還演了老馬做的好事呢。”

朱傘覺得有意思,就笑著對王會計說:“你給我們說說,怎麼演的老馬。”

王會計放下手裏拿的筷子,端起碗裏的羊雜碎湯又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眯縫著眼睛說:“我看都是瞎編的,糊弄社員。說老馬向英雄人物學習,為人民服務立場堅定,敢於同社會上的壞人壞事做鬥爭,不怕階級敵人的栽贓陷害,幫助人民群眾做好人好事。”王會計的說的隻是一個故事梗概,具體的內容由於還著急吃飯,所以他沒有做詳細的說明。

老馬聽的糊裏糊塗,也放下喝水的大碗,清了清被煙刺激的嗓子追問道:“那個階級敵人栽贓陷害我了?”

“反正戲裏就三個人,一個是好人,一個是壞人,一個是人民群眾。好人和群眾我能對上號,那個壞人我就不知道是誰了,估計是胡亂編造的。”王會計把碗裏的羊雜碎吃完,才簡潔而又清楚的給老馬做了說明。

老馬聽完王會計的話,心裏鬆了口氣,他怕這個壞人寫成了李隊長。因為在自己和王玉春的來往過程中,隻有李隊長家和王玉春發生過衝突,其它社員從來沒有和王玉春家發生過什麼矛盾。至於是不是李隊長,自己沒有看過這個戲,不知道具體內容。就怕李隊長看了這個戲對號入座。其實在心裏老馬已經給李隊長對號入座了。

對於不知道李隊長家和王玉春衝突的人,說什麼戲中壞人的角色和李隊長是劃不上等號的。最怕的就是知道這件事的人,有意識的和李隊長掛上鉤,並進行編造。

朱傘經王會計的敘述,也意識到北山大隊編排這個節目的用意。再結合李隊長送羊時,對大隊頭頭和大隊長發泄的牢騷來判斷,李隊長和大隊的一把手、大隊長是有矛盾的。他們要借宣傳老馬和王玉春的事跡來整一整李隊長,這無異致老馬於不義之中。更可怕的是借薑主任和牛文書的手上綱上線,對李隊長進行報複打擊。朱傘不敢把話題再進一步的思想下去,就轉向其它話題。

他問王會計:“你姐姐最近回來了沒有”?

王會計說:“回來了,今天早上帶兩個外甥來家看我媽了,現在還在家洗衣服呢”。

朱傘聽了,嗷了一聲,點點頭問老馬:“早上你和王玉春一起來的?”

老馬見朱傘如此不打掩飾的發問,非常不自然的說:“沒、沒、沒有一起來。”

老馬說這話的時候,臉有些發紅發熱,隻是別人沒有覺察到。

在老馬的心裏朱傘問這樣的問題,尤其是當著王玉春的弟弟問這樣的話,顯的冒失了一點。

實際上朱傘問老馬的話是給王會計聽的。王會計心裏明白,同樣的問題要他回去問一問姐姐,摸一摸姐姐有沒有和老馬走在一起的心思。

王會計吃完飯,喝完了碗中的羊雜碎湯。朱傘又給每人點了一支大前門煙抽著閑諞了幾句,老馬就告辭回了公社。

王會計見老馬走了,就對朱傘說:“老馬和我姐的事,關鍵在老馬有沒有意思。我姐估計沒有意見,女人麻,年齡也四十好幾了,不圖啥,就是兩人有個照顧。現在兩個兒子也大了,該考慮走在一起的事了。”

王會計說的誠懇,朱義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就對朱傘說:“過些天身體好了,我去找老馬提一提他和王玉春的事。如果兩個人有意,我出麵來做這個媒。”

朱傘實際上早有這個想法,就滿口稱讚說:“你老出麵沒有問題,我回去也找機會在他麵前多提提。”

王會計回到家,就和姐姐、媽提了在朱傘家吃飯時說的話。王會計的媽早就有這個想法,實際上在她的心目中老馬和王玉春早就是一家人了,隻不過是沒有公開罷了。對於王玉春來講,和老馬的關係她心裏明白。現在如果老馬提出來組成家庭,隻不過就是一個從暗地裏走向光明正大的過程。所以,王會計的媽和姐姐沒有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全公社好人好事宣傳教育活動和備耕生產檢查結束後,公社大部分在大隊蹲點的幹部都回來了,食堂又恢複了往日有序的三頓飯時間。

《清燉》62

這天下午老馬和朱傘在食堂對帳,牛文書推門進來,揚著手裏的材料對老馬說:“後天下午你和我一起到縣上開會報到,這是你的材料,叫朱傘給你多念幾遍,晚上吃飯的時候給我,這會可不要把材料搞丟了。”

老馬問:“開幾天會?”

牛文書回答到:“來回三天,後天報到一天,第二天上午和下午開會,第三天就散會回來了。在縣上招待所可以管五頓飯呢。”

朱傘聽著牛文書的安排,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對著牛文書笑了笑,任然劈裏啪啦的撥打著算盤。關於老馬到縣裏開會的事,他在廁所碰見牛文書就知道了,而且牛文書還告訴說,自己的正式任命文件也下來了。當時兩人都在蹲廁所,朱邇不好給牛文書祝賀,隻是笑了笑。

老馬和牛文書商量說:“開會我不識字,這材料你不是說讓朱傘代我念算嗎?”

牛文書把材料遞給朱傘,歪著頭,指著老馬說:“你把朱傘當自己的秘書了?開會你不用念材料,有人代你讀,你就到主席台領獎狀、戴大紅花就行了”。

老馬沒有開過這麼大場麵的會議,前些日子聽說到縣裏開會就顯得特別緊張,尤其還要在會上要念材料,更是緊張的連說話都結結巴巴。

這一聽牛文書說不念材料,才放下一顆七上八下懸著的心。他站起來找了一個杯子,給牛文書沏了一杯糖茶,又給朱傘遞了一支煙,對算賬的朱傘說:“走縣城我的自行車常掉鏈子,你的自行車借我騎兩天。”

朱傘點著煙,吸了一口煙,對老馬說:“這樣吧,你騎自行車到縣城也不方便,我後天晌午到隊上套馬車送我父親上醫院看病,秀珍就不隨去了,你會議結束再把馬車趕回來。你看行不?”

牛文書覺得這個辦法好,老馬年齡大騎自行車慢,不如讓他坐馬車到縣城招待所找自己。這樣早一點到縣城還能拜見幾個朋友。

老馬真是喜出望外,做馬車到縣城,然後又趕馬車回來,來回不用騎自行車出力了。

朱傘這樣做,還能省去媳婦秀珍來回給大隊豬場請假扣工分的瑣事。

事情按朱傘的安排進行。這天後晌午朱傘在生產隊套好和先前一樣的馬車,裝好住院的生活用具和喂馬草料,拉上朱義就朝公社趕來。

老馬今天穿了一身新的灰色卡其布棉衣和藍色卡其布棉褲,棉鞋也是新做的。比過年穿的喜色利索,胡子也刮的幹幹淨淨。外麵穿的是朱傘的軍大衣,比他的要幹淨還色澤新豔。坐上馬車,老馬給朱義點上紙煙,又給朱傘一支。

朱傘接過紙煙,對抽煙的父親和老馬叮囑道:“你們路上抽煙小心點,不要把衣服燒了。尤其是老馬你穿的全是新的。”

老馬答應著,又翻起了軍大衣領子,背風縮著脖子抽煙。

按農曆算今天是三月二十,快到四月份了。不知怎麼天氣還是比往年寒冷。

朱傘趕著馬車走一陣,坐一陣,到沒有感覺出有多冷。老馬坐在車幫子上,坐了沒有一個時辰,就感覺腳凍的生痛。原因是棉鞋小了,他沒有穿羊毛挽的棉襪子。穿了一雙夏天的尼龍絲襪子。朱義坐在車廂,屁股下麵墊著馬吃的稻草和棉花褥子,腿腳蓋著棉被,而且還裹著老羊皮襖,他也沒有感覺出寒冷。就是老馬身上不冷,腳凍的難受。在加上鞋小有一點夾腳,他原想撐撐就好了,誰知道腳越阻血液循環不好,腳越冷。

老馬幹脆就把鞋子脫了,把兩隻腳伸進了朱義的被窩。這樣,他明顯感覺暖和多了。

馬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顛簸前行,三個人抽著煙說著話,在太陽還沒落山,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就趕到了縣城。

在縣醫院門口,朱傘對老馬說:“前麵就是縣招待所,你去報道,後天會散了你就到醫院來找我,把馬車趕回去”。

老馬答應著,穿了一隻鞋下車,又滿車找另一隻鞋,把正個車翻遍了,就是沒有找到另一隻鞋。朱傘估計另一隻鞋可能因馬車顛簸掉在了路上。這可怎麼辦?就是到縣城門市部買一雙,天黑人家早下班了。老馬氣的怒睜著眼睛,額角的青筋隨著呼呼的粗氣一鼓一張。他惱恨自己,一雙新新的棉鞋,還沒有穿一天就丟了一隻。

朱義見老馬生氣的樣子,就勸他:“丟就丟了,回去叫王玉春再做一雙不就得了。你先把我的氈窩窩穿去開會,我住院也用不著。”

朱傘也勸老馬說道:“我的鞋你穿不上,就聽我爹的,把氈窩窩穿去”。老馬沒有辦法,隻好把朱義的氈窩窩穿上。

朱義的氈窩窩太大,老馬兩隻腳鑽在氈窩窩裏特別空曠,走路氈窩窩也提不起來,老馬隻能撒著氈窩窩走路。朱傘一看不行,就解開捆草的麻繩把氈窩窩捆在老馬的腿上,這樣老馬走路就比較好一點。

老馬走後,朱傘到醫院找到上次看病認識的醫生,把朱義安排住到病房,並作了檢查,初步安排後天作手術。朱傘鬆了一口氣,便到醫院旁邊的食堂給父親買了一碗炒麵端到病房。趁父親吃飯的機會,他說了一聲,就一個人出來,把馬車栓在醫院的牲口棚裏,添了草料、飲了水,順之奔縣招待所而來。

朱傘來招待所的目的一是找老馬看能不能買到鞋子穿,二是看能不能混一頓晚飯。

在招待所的前台,朱傘查到老馬和牛文書住的房間。他來到門口見燈亮著就敲了敲門,沒有人開門,就問送開水的服務員,才知道來開會的都在食堂吃飯。朱傘就快步來到招待所食堂,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找到牛文書和老馬,牛文書二話沒說,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飯票遞給服務員,給朱傘打了一份飯菜外加兩個白麵饅頭。朱傘接過飯菜就和牛文書、老馬坐在一張飯桌吃了起來。

老馬和牛文書吃飯來的早,朱傘來時他倆已經吃完,坐在飯桌上喝湯。縣招待所有個好處就是吃完主食,可以免費的供應菜湯。牛文書見到朱傘,第一感覺就是沒有吃晚飯,否則朱傘不會這個時候來找他的。正好牛文書和老馬中午在來縣城的路上,過了中午飯時間,所以就結餘了兩張飯票,朱傘來用了一張。

老馬和牛文書喝著湯,看著朱傘狼吞虎咽的樣子,知道從中午到晚上一頓飯都沒有吃。

老馬問朱傘說:“你爹醫院住下了?”

朱傘啃著饅頭,噎的隻抻脖子。趕緊喝了一口菜湯,緩解吞咽一口說:“住下了,醫生說後天就可以動手術”。

牛文書知道朱傘的父親得的是前列腺肥大,同薑主任是一個類型的疾病,就關心的問道:“做前列腺肥大的手術危險性大不大?一般有多長時間能出院”?

朱傘抬起頭,放下手裏的饅頭,認真的回答說:“手術不複雜,隻要不發生感染是沒有什麼危險性的。一般有一個星期就出院病愈了。”

牛文書聽了點點頭,“嗷”了一聲。

吃完飯,三個人剛要起身離桌。就見食堂服務員領著薑主任走了過來,牛文書趕緊迎了上去,拉薑主任在飯桌邊坐下,朱傘麻利的拿碗給薑主任舀了一碗熱菜湯端了過來,薑主任問朱傘說:“你怎麼也在這裏”?

牛文書趕緊解釋說:“他父親病了,今天他送來剛住到醫院。”

薑主任緊張的問:“嚴重嗎?什麼病”?

朱傘回答說:“不嚴重,是前列腺肥大,後天做手術。前些天來看了,醫生讓炎症消除後來做手術。”

薑主任聽後鬆了一口氣,慢慢的說:“我也是前列腺肥大,就是沒有時間。”

說了幾句話,就見服務員把剛才和朱傘一樣的飯菜送來了,這是牛文書趁剛才薑主任說話的功夫給安排的。

薑主任喝完菜湯,接過服務員端來的飯菜就大口的吃了起來。老馬、牛文書和朱傘每人又舀了一碗菜湯陪薑主任吃飯。

飯吃了一半,薑主任喝了一口湯對牛文書說:“原計劃這個星期天不回家了,準備到北山大隊開會,結果下午你嫂子從礦山托人帶信說,兒子受涼發高燒,這不趕緊就往回走。到縣城感覺肚子餓的難受,突然想起你在招待所開會,正是晚飯飯口,就過來找你混口飯吃,吃了還要回家呢。”

說著,薑主任又把另一半飯菜稀裏呼嚕的送入肚子,擦了一把嘴,接過朱傘遞過來的香煙點著,抽了幾口,對牛文書和老馬說道:“開會別忘了把縣領導指示帶回去,前幾天北山大隊反映個別人在活動期間散步流言蜚語,反對公社樹立的先進典型。公社考慮縣上會議結束後,在全公社開展一場揭批壞人壞事的運動。給你們通個氣,尤其是牛主任考慮怎樣和縣裏的會議精神結合起來。另外縣裏對你的任命通知已經發到公社,下星期宣布任命”。

牛文書聽薑主任這麼一說,心裏高興的不知道怎麼說,但沒有表露在臉上,仍然裝出一幅正兒八經的麵孔對薑主任道:“感謝薑主任和組織的信任,我抓緊時間結合縣上的會議精神,寫一份公社開展揭批壞人壞事運動的安排。”

薑主任聽牛文書的表態,笑著連說了兩個“好,好。”

吃飯的功夫,關係北山公社一些人物命運的活動就這樣出籠了。

牛文書、老馬和朱傘送走薑主任後,回到招待所住的房間,朱傘問老馬氈窩窩穿上開會倒底行不行,老馬實打實的說:“穿上不凍腳,就是不好看,走路不方便。再也沒有啥。關鍵是我穿了,你父親沒有穿的,現在門市部都關了門,就是買也沒有地方。”

朱傘的問話,引起了牛文書的注意,他低頭一看老馬穿的氈窩窩,就"哈,哈"的大笑起來,他問老馬怎麼回事,老馬不好意思的把丟鞋的事告訴了牛文書。牛文書想了想說:“明天開會你把我的鞋穿去,我穿你的氈窩窩”。

話說完,牛文書就把自己穿的棉鞋脫給老馬,老馬穿上正好。

朱傘對老馬說:“明天上午你們開會,我到門市部看有沒有棉鞋給你買一雙,你一般穿多大的鞋號?”

老馬躺在床上,抽著煙回答說:“這樣也好,大小和牛主任的一樣,就按他穿的樣子大小買一雙。”

朱傘拿起牛文書的棉鞋仔細端詳了一番,問道:“主任你的棉鞋在那買的?多大號?”

牛文書靠在被子上,似睡非睡的眯著眼睛說:“我老婆做的,家裏三個孩子,掙的工資還不夠口糧錢呢,那有錢買鞋穿”。

朱傘趕忙讚揚的說道:“你婆姨針線活兒太好了,棉鞋做的比商店買的還好看。”

牛文書一臉的無奈,說道:“針線活兒好,還不是一個掙工分的社員,一年連口糧錢都不夠。哪能比的上人家掙工資的婆姨。”

朱傘一聽牛文書的話語不對,趕忙收嘴對老馬說:“棉鞋大一點好,就買四二號的條絨棉鞋,樣子和我的一樣,價格五六塊錢,便宜保暖耐穿。”

老馬一聽說五六塊錢,就翻身坐了起來,把快燒到手指頭的煙蒂對著嘴又抽了一口,說到:“還有便宜的沒有?買個三四塊錢的就行了”。

朱傘笑著說:“幹脆買一雙單鞋,回力膠鞋就兩三塊錢”。

“行,天氣馬上越來越暖和了,買一雙膠鞋就行了。”老馬對朱邇的建議十分的讚賞,便滿口的答應:“我明天會議結束就到醫院找你。”

朱傘還惦記著醫院的父親,和老馬說完買鞋的事情後,臨出門給牛文書和老馬的茶杯裏續了開水,給房間燒的鐵爐子添了幾大塊煤,就告辭回了醫院。

這次牛文書到縣城,並不是專門陪老馬開會,而是給升副主任幫忙的朋友送點羊肉。中午他在公社吃過飯,就騎自行車朝縣城而來,到縣城沒有顧的休息就抓緊時間,給幾個為自己升遷出過力的朋友把羊肉送去,一隻到晚上招待所開飯才回來。

在和朱傘、老馬說話的當口就靠在被子上,眼皮打起了架。老馬也是一樣,從中午坐上馬車,一路不停的就朝縣城趕來,連凍帶氣,也覺得特別勞累。兩個人誰也沒有脫衣服,蓋上被子就呼呼大睡。

後半夜老馬被凍醒,翻身起來就感覺一陣頭痛,他強忍疼痛給屋子裏取暖的鐵爐子又添了幾大塊煤,這才感覺屋子有點熱氣。

老馬和牛文書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縣政府機關上班的時間,兩個人盥洗結束,相互換了棉鞋就朝招待所食堂來吃早飯。牛文書穿著氈窩窩走路很不自然,但比老馬穿著氈窩窩走路麻利了許多。老馬在往食堂的路上,總覺的大腦發迷糊,走路就象螃蟹似的有橫行的感覺,腿就象有些不聽使喚。他鼓起全身的力量,隨牛文書來到食堂吃了早飯。老馬估計自己可能勞累過度沒有休息好,飯後趁離開會還有點時間,便趴在縣招待所大禮堂最後一排的會議桌上休息。牛文書坐在老馬的身邊的座位,打開材料聚精會神的閱讀。

會議在早晨九點開始,參加大會的人員把大禮堂都幾乎坐滿了,足有一二百號人。主席台上也坐了有十多號人,一個擠一個,連個縫隙都沒有,整整一排。

會議開始沒有多長時間,就挨到牛文書到主席台發言,牛文書穿著氈窩窩走的四平八穩,不敢走快,從大禮堂的後排走到主席台,足足走了別人兩倍的時間。

在走的過程中,主持人沒有看見牛文書,還一次又一次在擴音器裏喊:“北山公社開會的,請馬上到主席台來”。

這一喊牛文書有點著急,在上主席台的台階中,一提腿,腳從氈窩窩裏拔了出來,台下的人便哄然大笑。牛文書心裏暗暗的罵老馬:“該死的老東西。”

念完老馬的先進材料,牛文書端起發言席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熱水,靜了靜咚咚亂跳心髒的,還是一步一步慢慢的的走下主席台,不然走的太快氈窩窩就跟不上腳步了。

他坐在座位上,推了一把趴在桌子上的老馬,沒有反應。牛文書覺的老馬在會場隻顧睡覺又點過頭。生氣的又推了一把,隻見老馬身子一歪,靠在了座位另一邊開會人的身上。牛文書發現老馬不對,再有多麼累,不至於推都推不醒,就急忙和另近座位開會的人把老馬架著,走出大禮堂來到招待所住宿的房間。

老馬躺在床上,鼻孔裏喘著粗氣,不停的的嚷嚷:“頭痛,頭痛。”牛文書給老馬倒了一杯開水,沒等遞到手,老馬就嘔吐起來,把早晨吃的東西全部吐在地上。

牛文書一看老馬病的不輕,就著急來到大禮堂,找到主持會議的領導說了老馬的病情,隨即安排縣衛生局的一位頭頭迅速聯係救護車,送老馬到縣醫院看病。

到縣醫院老馬已經神智不清,就連尿屎都不能控製。醫生見是衛生局領導親自送來,不敢怠慢,迅速推進急救室進行搶救。

從早晨不到十點多,一隻到中午散會,老馬一隻昏迷不醒,縣政府領導也來醫院看望,指示醫院千方百計搶救。為此醫院專門組織了以院長為組長的搶救小組。

牛文書趁醫院搶救的閑暇,急忙來找朱傘。在住院部見到朱傘的父親朱義,才知道朱傘早晨吃過飯就上街找門市部給老馬買鞋去了。

《清燉》63

朱義在公社食堂見過牛文書,見他行色匆匆,又穿著自己借給老馬的氈窩窩,知道一定有啥事發生。他也不好問牛文書,於是在牛文書走後,就向同病房的病人借了鞋子,趿拉著出了住院部,他要到街上找朱傘。

事也湊巧,朱義剛到醫院大門口,就見朱傘提著一雙帆布膠鞋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見著朱義就著急的說:“我到招待所找老馬,人家服務員說老馬得了急病送到醫院搶救了”。

朱義焦急的解釋說:“剛才牛文書來找你,我說你一早就上街買鞋去了。他沒有說老馬得病的事啊。他走後我琢磨有啥事,就穿別人的鞋來找你來了。”

朱傘叫父親先回病房。就一溜煙朝急救室奔來,見牛文書和另一個人坐在急救室門口的長條凳上。牛文書告訴了老馬得病的經過和縣領導的安排,以及醫院的搶救措施。還把和他坐在一起的衛生局人事股長老海介紹給朱傘。朱邇掏出香煙遞給股長老海,老海接過香煙點著,拉著也抽煙的朱傘來到急救室走廊的窗口,對朱傘說:“現在老馬剛剛蘇醒,醫生初步診斷是腦中風,需要住院治療”。

兩人說著話,朱義趿拉著鞋也趕來急救室門口,他看見牛文書就嚷嚷著問:“老馬搶救過來了沒?”

牛文書拉著朱義的手說:“你坐下,老馬剛剛醒過來。”

朱傘扔掉煙蒂,過來把帆布膠鞋遞給牛文書,示意他穿上,換掉氈窩窩。牛文書穿上帆布膠鞋走了兩步,感覺比氈窩窩輕快,走路也麻利了。

老海見牛文書換掉了氈窩窩,開玩笑說:“這會兒鞋不掉了。”

牛文書苦笑著把開會掉鞋的事說給朱傘聽,朱傘抿嘴笑著沒有開口。

牛文書把換下來的氈窩窩交給朱義,朱義把趿拉的鞋換掉穿上自己的氈窩窩,對牛文書說:“你們等著,我回病房了。”

老馬經過醫院的搶救蘇醒了過來,下午就由急救室轉入普通病房。他臉色蠟黃,閉著眼睛,胳膊上紮著吊針。牛文書問了他感覺怎麼樣?他閉著眼睛,嘴唇動了動,誰也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

醫生對牛文書說:“他現在蘇醒過來時間不長,很虛弱,需要休息。讓他睡一會精神就會好一點。腦血栓有後遺症,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醫生把牛文書當成老馬的家屬,詳細講解看護的注意事項。牛文書也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虔誠聆聽醫生的囑咐,隻見他不住的點頭示意。

牛文書低聲問醫生道:“一般的後遺症都有哪些?”

醫生想了想說:“這要根據恢複的情況而定,一般是肢體功能和語言功能方麵的後遺症比較多,但這些都不一定。這位患者送來的及時,又是醫院重要病人,所以我預計後遺症沒有多麼嚴重。”

牛文書和朱傘聽了醫生的解釋,懸在胸口的心才放了下來。這時,牛文書才感覺到肚子已經餓的“咕咕”直叫,除早上一碗稀飯和一個饅頭下肚,到現在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抬手一看手表,已經是下午近四點了。就讓朱傘照看老馬打吊針,自己出門找食堂吃肚子。

朱傘坐在老馬的病床邊,看著老馬,心裏很不是滋味:怎麼老馬這樣不順,多少年不來縣裏開會,好不容易來一躺,又得了病。真是苦命。朱傘思索著,就見老馬慢慢睜開了緊閉的眼睛,他看了看朱傘,第一句話就問:“帆布鞋買上了沒?多少錢?”

朱傘低頭對老馬說:“買上了,不到四塊錢。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肚子餓不餓?”

老馬搖頭,有氣無力的說:“不想吃,你把鞋都換過來。”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朱傘苦笑著,丟了一隻棉鞋,差一點把老馬的命要了。這隻棉鞋把老馬氣的住進了醫院,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其實老馬住進醫院是否於丟鞋有關,誰也說不清楚,但朱

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要是老馬騎自行車來開會,也許不會得病,最起碼鞋子是不會丟的。牛文書也不會因穿氈窩窩鬧出笑話。事情就是這麼相互關聯著,因一件事情,可能引發一連串的看似沒關係的事情發生。這也許就是命運吧。

牛文書吃飯回來,還給朱傘和老馬端了一盆麵條,他問朱傘說:“老馬醒了能吃麵條嗎”?

話音沒有落,就見老馬睜開眼睛,他問牛文書:“棉鞋還給你了沒”?

牛文書還穿著朱傘買來的新帆布膠鞋,出門吃飯時,凍的一雙腳生痛,現在還沒有暖和過來呢。聽老馬問話,他趕忙說:“我這就換過來。你打起精神吃點麵條。”

老馬點點頭,朱傘趕緊從鄰床借了一雙碗筷,撥了半碗麵條,喂給老馬吃。這時老馬的精神和氣色比從急救室出來好多了,吃完麵條,老馬又喝了半杯熱開水。朱傘問老馬:“還吃不吃麵條?”

老馬搖搖頭,嘟嘟囔囔的說:“飽了,你吃吧”!

牛文書見老馬不吃了,就催朱傘說:“剩下的麵條你吃完後,把盆子送到醫院大門口邊的食堂,把壓的五毛錢要來。我現在到招待所找人給公社傳話,讓薑主任知道老馬的清楚。”

朱傘嗯了一聲,就端起盛麵條的盆子,稀裏嘩啦的吃了起來。從早晨吃過一個饅頭,到下午就再沒有吃飯,肚子正餓的前胸貼後背呢。

牛文書剛要出病房,突然想起自己的棉鞋,就拍了一把正在吃飯的朱傘,問道:“我的棉鞋在那裏?”

朱傘放下盆子,在老馬的病床下找了一遍,沒有發現棉鞋。就對牛文書說:“棉鞋是不是丟在急救室了?”牛文書歎了口氣,啥話沒有說就出了病房門。

天黑了,在招待所,牛文書給公社打了電話問薑主任在不在,接電話的通信員說薑主任還沒有回來。於是他就來到和老馬住的房間準備收拾一下東西。進了屋子拉開電燈,他發現自己睡覺的床上睡著一個人,揭開被子一看,原來是薑主任正在呼呼大睡,牛文書沒有叫醒他,把被子給他蓋嚴實,又往取暖的鐵爐子加了幾大塊煤炭。就在低頭給爐子透灰時,牛文書看見自己的棉鞋放在老馬睡覺的床底下。這才想起,當時救護車來就沒有顧的穿棉鞋,直接就從床上抬到了救護車。他換上棉鞋,把帆布膠鞋用舊報紙裹了起來裝在包裏。

牛文書躺在老馬的床上,思想著老馬今早發生的事情。人的生命有時很堅強,有時顯的很脆弱。老馬從繁華的省城,來到北山這個邊遠貧瘠的鄉村,平靜的生活了十幾年,每天就是給大夥做好三頓飯,也沒有見他得過什麼疾病。做清燉羊肉是他高興的事,這也許是老馬一生被人最稱道的技藝。當然,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快樂,老馬在資助王玉春的過程中,也有自己的幸福體驗。其實報恩就是一種幸福。在這之前,老馬和王玉春就是一種不在陽光下的報恩,現在把他推到陽光下,打破了老馬和王玉春之間的默契。使老馬在精神上有了壓力。原來沒有功利的報恩,現在似乎有了目的性。牛文書琢磨著這些事,越想越覺的糊塗。

他翻了一下身,不想把放在床頭的背包擠在了床下,“啪”的一聲驚醒了睡覺的薑主任。

薑主任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問牛文書:“你回來怎麼不叫醒我?幾點了”?

牛文書看了看手表說:"快七點了"。

薑主任撓了撓頭,著急的說:“我中午就來招待所了,準備和你們一起做馬車回公社呢,誰知一覺睡到晚上了。老馬呢”?

牛文書便把老馬得病住醫院的情況給薑主任彙報了。薑主任聽了趕緊拉牛文書就朝醫院跑。在醫院病房遇到前來慰問的縣領導和醫院院長,薑主任上氣不接下氣的握住縣領導的手說:“剛剛知道老馬得病的消息,來遲了,麻煩領導這麼晚還來看望。謝謝!謝謝!”

一番客氣話說完,縣領導指著躺在病床上的老馬對薑主任說:“搶救的及時,從現在的精神壯態來看也比較好,院長親自參與搶救,使用了縣醫院最好的藥物。看來恢複需要一段時間,你們公社考慮安排個人在醫院照顧。”

薑主任趕忙點頭說:“我們馬上安排照顧的人員,請領導放心。”

站在病床旁邊的朱傘沒有見過縣領導和醫院院長,隻知道是來看老馬的,而躺在病床上的老馬也不認識來人是誰,隻是呆呆地望著薑主任和他們握手說話。

牛文書知道老馬和朱傘不知道來人是誰,就靈機一動挨著老馬的耳朵,指著來人向他一一做了介紹。老馬才知道縣政府領導和醫院的院長來專門看望他,心裏有些激動,他顫動著嘴唇連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從眼角漣漣流出。薑主任見此彎腰拉著老馬的手說:“不要激動,領導來看你,是希望你能戰勝疾病,早日恢複健康。”

老馬點著頭不停的說:“謝謝政府,謝謝領導。”

牛文書借機把朱傘介紹給了縣領導和醫院院長。正說著話,朱傘的父親朱義從住院部尋到了病房,他見老馬的床前湧了這麼多人,以為老馬還處在危險之中,顫巍巍的叫著老馬的大名:“馬長貴、馬長貴!”

朱傘趕忙迎上,扶著朱義小聲說:“老馬搶救過來了,縣領導和院長也在這兒,都是來看老馬的”。

於是朱義一顆緊繃的心放了下來,走到病床頭,拉著老馬的手搖了幾搖。本來在打吊針的時候,心急的就想過來看老馬,醫生和護士說什麼也不讓走動,這不剛剛拔掉針頭就往急救室而來,未見又尋到病房。

縣領導和院長見上年齡的老人都來看看望老馬,心裏非常高興,認為公社樹立的先進典型得民心,群眾愛護。於是縣領導又一次對薑主任說:“你們樹立的先進人物具有良好的群眾基礎,群眾愛護,群眾喜歡,說明你們對這項工作認真對待,貫徹執行的好。”

薑主任見縣領導對公社的工作給予如此高的評價,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兩眼笑的眯成了一條縫,嘴裏不停的說:“應該的,是縣政府領導有方”。臨走,縣領導又一次叮囑老馬注意休息,不要著急,配合醫院積極治療。老馬激動的直道感謝。

薑主任陪縣領導和院長出了病房,邊走邊彙報公社開展好人好事宣傳活動的情況,不停的感謝領導的支持,並表示一定按領導的指示安排好老馬的護理。走著走著,院長推開一間房間門,引縣領導進了單人病房,薑主任沒有注意也就跟了進去。院長說:“你們談,我有事要到病房處理一下。你們談話不能時間太久,領導要好好休息,配合治療”。

院長走後又進來了一位女護士,給縣領導和薑主任各倒了杯茶水,並督促縣領導按時吃藥。薑主任這才發現縣領導也在住院,所以非常不好意思的說:“唉吆,真不知道領導也住醫院,空空兩手,啥病?”

縣領導笑著說:“沒有啥大病,就是前列腺肥大。”

薑主任一聽和自己的毛病一樣,就咧著大嘴說道:“奇怪,怎麼這個年齡的男人都容易得前列腺肥大呢?我有前列腺肥大好些年了,說句領導別笑話的話,一到冬天有時連尿都尿不利索。”

兩人閑扯了幾句,薑主任說:“領導開會忙了一天,你休息,明天再來看你”。說完,薑主任把茶杯的水喝完,就起身又來到老馬的病房。

老馬躺在病床上,見薑主任進來,就抬手招呼坐下。牛文書拿自己的杯子給薑主任倒了開水遞上,接過杯子便問老馬:“現在感覺怎麼樣?”

老馬有氣無力的說:“就是渾身上下沒有勁,頭暈頭痛,困乏的連眼睛都不想睜”。

薑主任見老馬還在輸液體,就對牛文書說:“今天咱倆就回不了公社了,你一會到招待所給公社打電話,說會議改在後天早上開,老馬這裏暫時有朱傘兩頭跑著照顧一兩天,我們回去就安排人來醫院照看”。然後又問老馬:“你看這樣安排行不?就一兩天,後天就派人來醫院看你。”

老馬連聲說:“行,行,麻煩薑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