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中國螞蟻(1)(1 / 2)

有螞蟻!妻驚叫一聲。

一隻小螞蟻在地板上。一隻黑芝麻一樣鋥亮俊俏的小螞蟻,在剛擦得潔淨亮堂的淡黃色木地板上,輕快地跑來跑去。

還愣著看啥呢,快摁死它呀!妻衝我吼道,就是你,偏要買底樓!現在好了吧,我們前腳剛進來,還沒舒舒服服坐一坐呢,螞蟻後腳就跟來了!

不就一隻小螞蟻嗎?跟來就跟來唄!

一隻小螞蟻?你說得好輕巧!你不知道螞蟻是群居動物啊?一隻進來,一大串螞蟻就循了氣味湧來了……

買底樓,確是我的主意。金三銀四草底頂,這是大家的共識。但我這個從鄉下來的人,卻偏愛底樓有草,接地氣。妻原先不同意,但她照顧我的情感,從了我。我知道她在發牢騷,她照顧我,我也得讓她氣順。我說,不會有其它螞蟻跟進來的。我看呀,這隻螞蟻也不是自己進來的,多半是我們鞋底帶進來的。你看它跑一段路又折個方向,跑一段路又折個方向,自己尋進來的,能這麼慌張嗎?我們隻要把它請出去,以後進門的時候,查一查鞋底,就沒事了哈!

但是不到一天,妻在擦窗玻璃的時候,又驚叫一聲,她又發現了一隻螞蟻。她嚷嚷著喚我過去,這隻螞蟻不是鞋底帶進來的吧?這隻螞蟻不慌張了吧?這隻螞蟻不是走得都輕車熟路了嗎?她慍怒中帶著得意,反問的快感暫時抑製了她對螞蟻的厭惡和恐懼。

螞蟻是在窗戶的鋁合金內框上。似乎正如妻說的,螞蟻顯示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它一直在窗框凸出的那根棱上直直地跑著,沒拐彎,也沒改變跑動的節奏。當它跑到盡頭時,也沒有停頓和猶豫,一轉向,就順著另一塊窗框跑了起來。妻不想和我廢話了,她抓過一張紙,迎著奔跑的螞蟻使勁拍了下去。

這隻螞蟻是才進來的,還是如妻說的那樣,已經走得慣熟了?它是從哪裏爬上來的呢?它到我們家來做什麼呢?它為什麼沿著窗欞直直地跑呢?因為妻早早地拍死了它,這些疑問就成了永恒的迷。

我忽然感到,要是我在鄉下看見一隻螞蟻,我絕不會有這麼多疑問。我曾在鄉下生活了許多年,螞蟻我太熟悉了。一隻螞蟻在草叢裏跑來跑去,我知道,這是它在覓食。草叢裏有很多草籽、漿果、昆蟲屍體的殘屑,這些都是螞蟻上好的食物。甚至一些活的肉蟲,螞蟻也捕捉。一條蚯蚓從土裏鑽出來,剛在地麵爬了幾步,螞蟻就叮上去了。疼痛讓蚯蚓如橡皮筋一樣高高蹦起,劇烈地扭動。但是隻一會兒,它就像掉進麵粉裏一樣,身上迅速肥胖起來。最後,不知道是它再也承受不住身上越來越多的螞蟻的重量,還是表皮失去了知覺,它軟軟地耷在地上,不動了。

我寫的這一段顯然是殘忍的文字,但是因為螞蟻捕捉蚯蚓的細節太生動,給我的印象太深刻,麵對殘忍,我的筆也可以從容起來。不過,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筆再從容,也是比不過螞蟻的。一隻螞蟻在草叢裏,它不緊不慢地跑著,它或許會經常遇到障礙,遇上一塊大土坷,逼到一灘水漬前。這些水漬和土坷遠遠超過它的感知範圍,就像我們進了一片森林或沙漠裏一樣,但是它從來不會迷路。現在,它沿著一片草葉走到窮途末路,身下是懸崖深穀。但是,它並不緊張,它兩條後腿蹬在草尖上,前肢和整個身體斜斜地向外探出去——這是多麼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鏡頭,而這隻沒拴任何保險繩的螞蟻,卻把頭自如地轉來轉去了望,兩根觸須悠閑地搖擺著。接著,我們看見了驚心動魄的一幕,螞蟻雙腿一撒,從草尖上直直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