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敏感詞(1)(1 / 2)

髒話

舉止文明,不說髒話。《中學生守則》明文規定的,你們要嚴格遵守啊!初中時,年輕的女班主任諄諄告誡我們。肯定遵守啦老師,可是,啥是髒話呢?我怎麼知道!年輕女班主任滿臉通紅。你不知道你咋判斷我們說的是不是髒話?年輕女班主任目瞪口呆,半天憋出一句,知道也不告訴你!你不告訴我們,我們咋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萬一不小心說出來了,你可不準罰我們哦!貧啥子貧?去去去,一邊呆著去,調皮鬼!

敏感詞就這樣,一開始就是個悖論。

年輕女班主任,我們猜想她是知道的。比如念“批評”的時候,她念成“pei評”,“曹丕”她也念成“曹pei”。還有,“冒尖”這個詞,她絕對不會念它的兒化韻“冒尖兒”。“錘”這個字組詞,她教我們組成“鐵錘”、“木錘”,但絕不會組成“錘子”。我們偏過腦袋朝其他同學擠眉弄眼,把一個抑製不住的笑努力吞進肚子裏。年輕女班主任呢?她雖然那麼錯著念,但她也是兩頰緋紅,正眼不敢瞧我們。

我們也是知道的,心知肚明。我們早就開始研究,研究得很透徹了。敏感詞就是這樣,不準說,不準傳,卻反而引起我們極大興趣。尤其是一些年紀偏大的調皮搗蛋的男同學,當著老師,他們低眉順眼,口吃得緊;一背過老師,那髒話是一串一串從他們口中衝出來,流水一樣順暢、自然、貼切。仿佛髒話成了他們的常規語言,要不這樣表達,他們真不知該咋說話了。

我不說,我一直把自己放在好學生的行列。那時候,我認為好學生就是老師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師讓怎麼做就怎麼做的人。但是聽到其他同學說那些髒話我也忍不住心裏怦怦直跳。我甚至偷偷鑽研那些字的寫法。我側起耳朵聽得那些同學說,這些字都與“屍”字頭有關,“屍”字頭下麵一個“吊”,“屍”字頭下麵一個“球”,“屍”字頭下麵一個“穴”。我去查《新華字典》,有些字能查到,有些字查不到。查到的那些字,又不是那讀音。我就疑惑是不是他們搞錯了,卻又不敢和他們討論。又聽說《康熙字典》啦《辭海》啦《辭源》啦上麵的字比較齊全。但找遍了整個村子,沒人有。問老師,老師也沒有。

現在才明白,那時候所謂對髒話的“心知肚明”,是不確的。對髒話的界定也隻是在男女的性器官或性行為上,準確地說是在男女性器官或性行為的俗表達上。性器官與性行為本身是不髒的,它們的俗表達也是不髒的,但是把俗表達指代在其它事物上,這種穢思和惡趣就髒了。那時候我們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隻我們,大人呀老師呀都不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法明白。敏感詞嘛,說還不能說呢,還咋分辨研究?而我們對髒話的熱情和急切,大約與青春期躁動有關,也與老師的嚴令禁止有關。禁止然後神秘,神秘然後充滿誘惑力。

更尷尬的是,正常的學科也成了敏感詞,成了髒話。初中有門學科叫《生理衛生》。課本發下來,我們一般都藏起來,不放進書包裏的,更羞於拿出來看。老師也不願意上,尤其是“生殖與發育”那一章,老師一般都讓我們自習。他板著麵孔,倒背著雙手,繞著教室空道轉圈圈。他可以一直轉40分鍾不歇氣。我們呢?把書打開,放在桌上,正襟危坐,也可以坐40分鍾不翻頁。我們當然想翻頁了,但是,老覺得旁邊同桌瞪著自己,怎麼好意思翻呢?書裏都是敏感詞啊!

有個年輕男教師不信邪,他不轉圈,不讓我們上自習課,也不男女同學分開上。他集中起來,大張旗鼓講。那堂課上出啥味兒,可想而知了。後來,有個家長甚至不送女兒來念書了。他原本就不想讓女兒繼續念書的,現在更有借口了。他說,你們啥老師,在課堂上說髒話,耍流氓!我要是再讓女兒念下去,指不定變得多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