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出門時就已經有些晚了,又剛好遇到上班高峰期,被堵在了路上。唯喜的手機一路上響個不停,唯喜嫌煩,索性關了手機圖個清靜。
等到了場地已經是上午十點多,比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攝影師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倒是唯喜以前認識的一個化妝師黛西見唯喜終於到了,歡天喜地地喊她趕快準備換衣服化妝。
攝影師沈子岸方才正在接電話,此刻掛了電話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看著她冷然道:“你就是顧唯喜?”
“幸會,沈大攝影師。”唯喜笑,吊梢眼彎起來有漂亮的弧度,柔媚妖冶,伸出手做出一個握手的姿勢。
沈子岸看著顧唯喜--在這一行裏,美麗的人太多了,美根本不是資本。他笑,卻並沒有握住唯喜伸出的手,隻是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公司已經安排了別的模特,你可以回去了。”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鴛涼甚至清楚地看見唯喜唇角的笑突然間有些僵硬,雖然隻是一瞬--下一刻便被那種無所謂的淡泊神情取代。
“沈先生,唯喜是很優秀的模特,之前和公司合作過,作品質量都很高。你可以試鏡後再做決定。”黛西在一旁替唯喜說話--她之前和唯喜合作過很多次,她曾經對唯喜說,做了這麼多年化妝師,從未見過唯喜這麼有天資的模特。有的模特很美,但也隻是美--除了美再無其他令人動容的成分。而唯喜不同,唯喜是會讓人沉進去的。
“她應該知道,優秀的人不止她一個。”沈子岸扔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黛西還要爭取,卻被唯喜拉住,笑道:“算了,是我的錯,不該遲到這麼久的。”
正說著,就見一男一女從門口進來。男的長了一張娃娃臉,眉眼都帶著笑意,一身簡約休閑的打扮,看起來英俊陽光。女的也是標致的美人兒,一雙大眼睛配著齊肩的梨花頭,整個人乖巧可愛如同洋娃娃。這兩人走在一起當真神仙眷侶一般般配。
唯喜也由衷地讚道:“好漂亮的一對人兒。”
黛西卻不以為然,多少有些不屑地說道:“我猜就是她。”
“嗯?”鴛涼看這兩人南轅北轍的反應,有些如墮五裏霧中。
“喏,那個是藺嶼之,我們老板的弟弟。學金融的,在念研究生,本來很淳樸善良的大男孩,結果在大學裏找了個女朋友--就是這個秦晚鍾--非要當模特,估計是隻看見這行風光的一麵了。嶼之就幫她向老板說情,不過好幾次了,攝影師都很有意見,說是她沒鏡頭感沒靈氣。縱使你再努力,沒有天賦,在這一行是撐不了多久的。”黛西耐心地解釋給她們聽,“不信你們可以等著看。”
“鴛涼,我們休息一會兒。”唯喜拉著鴛涼坐下來。然後對黛西笑著說,“沒關係的,你去忙吧,那邊也需要你去幫忙化妝啊。”
黛西無奈地笑一笑,轉身走了,留下鴛涼和唯喜單獨相處。
“都怪我昨天折騰你,要不也不會這樣。”鴛涼突然想起唯喜方才笑意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寥落,輕聲道歉。
“哎,說這個幹什麼。”唯喜攬過她的肩,反過來安慰鴛涼,“這行本來就是這樣。隻要他樂意,就有千百種理由要換掉我。再說了,我也覺得這沒什麼。有些東西不必太看重,就像手中流沙一般,握得越緊消失得越快。”
鴛涼回味著最後一句話,沉默地看著遠處--看燈光師在透明的水上打下藍瑩瑩的光,看沈子岸在不遠處皺眉調著反光板,看秦晚鍾站在水裏的姿態和神情,然後慢慢感覺到一種近乎幻滅的情結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海洋都要和孤獨扯上關係。”唯喜淡淡歎息,“事實上海洋隻是空闊,從來沒有孤獨。”
“那麼你覺得什麼更適合表示孤獨?”鴛涼有些好奇。
“是河流。因為它從不停止奔赴,它總以為在生命的盡頭有什麼能夠留住永恒,卻最後奔向了虛空……孤獨是一場徒勞的自欺。如果沒有希冀,就不會有失望。如果不曾有過熱鬧至極的幻覺,就不會有繁華落盡後的孤獨。而海洋,它隻是緘默地存在。若生命從來都是靜止姿態,未追尋過生命的繁華虛像,那就沒有孤獨。”
鴛涼看著唯喜眼睛裏氤氳開來的淡淡霧氣,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點兒懂了,剛才黛西所說的,天賦。
也許於唯喜,所謂的天賦,就是對這個世界的很多抽象事物抱有異常的敏感,將這份敏感深深地糅進了自己的生命裏,最後又將這些平常人深刻感知卻又無法清晰呈現的情緒展現到了極致吧。
沒多久,拍攝就停了下來。唯喜和鴛涼離得太遠,隻能看見秦晚鍾在冷水裏凍得瑟瑟發抖,卻依舊將身體沒入水中,獨自遊來遊去,遲遲不肯上岸。
“她是真的很努力。”鴛涼歎息。
“等我一會兒。”唯喜突然起身,向拍攝場地那邊走去。
鴛涼不知道唯喜要做什麼,對這裏的人也不是很熟悉,隻好在原地等。她看見唯喜繞過攝影器材,穿過沈子岸和工作人員,走到水池邊,然後脫了鞋子,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她水紅色的裙裾在蔚藍的水色下如血色的蓮花般綻放,整個人在水中下沉,然後隨著水波的蕩漾漂浮起來……鴛涼抱著毯子奔過去,剛好看見她浮出水麵時的神情--睫毛微微顫抖,眼睛裏有頹敗的微弱的光,然而,卻抹不去那種驕傲、那種冷清、那種茫然。那種屬於抱著一心的歡喜和希冀奔赴到最後,仍舊一無所有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