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載過去,三個人都有了各自的學業和工作,表麵上依舊維持著那年的親密關係,但是鴛涼知道,一切已經全然不一樣了。又或者,這一切差別的苦痛,隻是埋在了自己心裏最深的地方。寥落天地間,再無第二個人能懂--當她看見哥哥和吟溪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彼此依賴,最後確定戀人關係。這份感情貫穿了她十幾年的青春,而她的心也仿佛隨著他們的戀情慢慢生出一道傷口,隨著時間被寸寸撕扯開來。縱使有怎樣的委屈和痛楚,偏生不得言說。
是啊,多少次午夜夢回,她告訴自己,再怎麼疼那也都是她遲鴛涼一個人的事。
鴛涼相信,自己是有自持力的。而感情,不過是暫時身不由己而已。最多不過等到老,等到死,等到歲月蠶食她的身體和精神,等到時間帶走她的記憶,也就可以再也記不起他的好,也記不起自己的心裏,曾經對一個不可能相愛的人,有過怎樣圓滿的期待。
可是,哪料想這等待那麼漫長,感情卻根植得如此之深。一旦情動,竟必須用菲薄的生,來擔待深情的罪。
所以當那天承歡說,鴛涼既然你放假在家閑著,就替我陪吟溪去醫院做複檢吧。她也隻能裝作無所謂,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應當。她唯一能做的,隻是在一次次冷暖對照的殘忍剝蝕中,戒掉自己的毒。
於是因為紀沿河那天剛好是值班醫生,他們自然就在熙攘的人群裏相遇了。
那一年遲鴛涼二十一歲,紀沿河三十七歲。
他們萍水相逢,轉身即忘。紀沿河卻執意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而淡薄如鴛涼,也陰差陽錯地在某個百無聊賴的午後撥通了那個陌生男人的電話。遲鴛涼不記得自己聯係紀沿河的初衷了,或許她隻是迫切需要和外界交流,借此走出封閉的內心。
鴛涼最初隻覺紀沿河是善良而內斂的人,不覺厭惡也不覺傾心。或許恰巧因為他們的年紀相差許多的緣故,有了自然的疏離感。紀沿河大多時候包容著鴛涼,也不計較鴛涼時而冷淡刻薄時而單純天真的個性,反而細心收藏,好好守護,很快兩個人就能極其平靜地相處。
但是他們的關係又非常微妙,不是戀人,不是曖昧,但是又比普通朋友要親近許多。
有時爸爸和宋承歡都出去工作,鴛涼不願一個人待在家裏,就去紀沿河家裏,在沿河的公寓裏找張碟片看,或者躺在地板上吹著空調聽CD。循環播放的總是那幾首曲子,王菲的《人間》《眷戀》《花事了》。沿河也就縱容著她,不時去音像店買些新的碟片和CD,每天都做好水果沙拉放在冰箱裏等她來。有時沿河去醫院值班或者做手術,鴛涼就自己在他家待一會兒,有時一邊看書一邊等他回來,有時就徑自走掉。若是沿河回來得早,就帶她出去吃飯--大多是吃鴛涼喜歡的中餐,偶爾也吃日式料理或者西餐。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打發夏日裏漫長的時間。
鴛涼知,自己之所以對這樣自由而被縱容的狀態有所貪戀,是因為她在沿河身上看見了多年前承歡的影子。
有一日,沿河值了早班從醫院回來,鴛涼正窩在沙發上看沿河新買回來的碟片,《死亡詩社》。
“紀醫生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結婚?”鴛涼突然毫無征兆地問。雖然他之前說過很多次叫他沿河就好,她卻還是執意叫他紀醫生,疏離而禮貌,像是他的病人。
紀沿河突然被這麼一問有點兒蒙,雖然之前並不是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家人和朋友也一直關心著,他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條件優越性格沉穩,身邊不乏合適的人,但是竟然拖到近四十歲還沒有成家。以前每當別人問起,他就半正經半開玩笑地說一句“沒人願意嫁給我啊”,以此笑著搪塞過去。而現在鴛涼問起這件事,他心跳卻像是漏了兩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我一直以為,到了紀醫生你這個年紀,若是還沒有自己的家,隻有兩個原因。”鴛涼似是一本正經地說。
“嗯?”紀沿河饒有興趣地等她說下去。
“一是你曾為情所深深傷害過,二是你愛的是男人。”
“哈哈!”沿河被她正經的語氣逗笑了,“那麼你覺得我是哪一種?”
“你是有傷口的人。”鴛涼卻不笑,隻是自顧自地說,神情是一貫的冷清疏離,猶如古老的女巫般,“這種人曾對愛情有過高的期待,失望而回,於是不再輕易相信愛情。”
沿河沉默。
下午慵懶的陽光透過窗紗輕輕地籠罩著他們周身,紀沿河的眉間有淡淡的褶皺,像蒙著一層霧。鴛涼抬著頭,帶著些許戲謔地看著他的沉默--被人說中心事的感覺並不好受。
終究是經過歲月沉澱的人,沿河很快就恢複了平素的溫和神情,“你隻說對了一半。說不定是因為,沒有再遇到一個能讓我再次願意去相信愛情的人。”他略作停頓,又轉而認真地凝視著鴛涼,一字一板地道,“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鴛涼自然懂他的意思,卻不接招,隻是避開了他的眼神,假裝專注地繼續看碟片。於是沿河也不再說下去,轉身去廚房洗水果,過了幾分鍾端了一盤櫻桃出來,又繼續剛才的話題。
“你呢?你怎麼看愛情?”
鴛涼隻是笑著搖頭,歎息道:“我怎麼看待都不重要……分明是那麼幻滅的一件事。”
“沒有期待?”沿河遞給她一顆櫻桃,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