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醒時(3)(1 / 3)

“我們不是兄妹。我隻是愛他,不會毀了他。而且,遲息他對我也是真心的。”是遲薇的聲音,聲音輕,但是語氣卻極堅定。“爸爸媽媽,我很感謝你們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但是這不代表我要犧牲我一生的幸福來回報。我會用別的方式補償你們。”

“你!”遲父氣結,怒吼道,“你休想和你哥在一起,除非我死!”

宋祺明進門的時候隻看到一地殘局。遲薇的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像是花朵枯萎一般頹坐在地上,眼神死灰一般的寂滅。

“叔叔阿姨,你們別生氣,遲薇她必定是有自己的考慮,而且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又怎麼能歸咎於她一人?你們也該和遲息聊聊,看他怎麼想的。”祺明笑著替遲薇打圓場。

遲父遲母見宋祺明來了,便雙雙斂了聲沉默著。頓了片刻,遲父才緩緩道:“也是,等遲息回來,我倒要問問這逆子,他就是這樣孝敬父母的?!”

“叔叔莫生氣,傷身體,等事情理順了再慢慢處理。遲薇和遲息我是知道的,他們可是縣裏懂事孝順的榜樣。”宋祺明一麵好言地勸著遲父,一麵向遲薇使眼色,讓她說句軟話。

遲薇卻隻是涼薄地看了他一眼,並不領情。祺明一時有些尷尬地杵在原地。

倒是遲母開口了:“祺明這孩子一向懂事,我們家遲薇若能跟了你,我們也算放心了。”宋祺明來這裏後和遲家走得很近,這七年來背井離鄉倒像是遲家的半個兒子,幫了他們不少忙。大家也知道他對遲薇的心思,極力撮合卻終於未果,遲母心裏不是沒有遺憾的。前些日子聽聞宋祺明要回城了,她也隻好放棄了這麼多年的盤算。此時遲母也知臨別的日子將近,就問祺明什麼時候啟程去車站,回去做些什麼工作之類的話。

宋祺明一一答了,是第二天清晨的車,先和呂叔乘貨車一起去蘭州,再乘火車行五六日。一路下來,要近十天才能回到。這樣遠的距離,自此一別,若再相見,當真是茫茫無期了。

遲母輕輕歎息,又對遲薇道:“祺明都要走了,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說說話吧。這麼多年來,祺明這孩子對我們真是掏心掏肺的。”

宋祺明不等遲薇作何反應,便先告辭走出門去。一會兒遲薇也出來了。此時天色已經暗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對著林立的向日葵花田靜默站著。

“你等下先找到遲息和他說清楚,他和你爸媽說也許狀況要好一些。父母總會這樣的,嘴上說得狠,心裏還是不舍得的。”祺明背對著遲薇,並不看她,隻是好脾氣地說,“你說話也軟一點兒,總這麼僵持著隻會讓事情越來越難辦。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那一邊是安靜的沉默。過了不知多久,祺明在完全沉下來的夜色裏聽到遲薇的聲音--

“祺明,你是個好人,謝謝你。”

宋祺明的眼眶突然有些紅了,仿佛這麼多年的堅守,隻是為這一瞬,也是值了。他回轉身來輕輕擁住她,囈語道:“祝你幸福,我們來世見。”他心下苦楚,卻依舊執著地想,如果有來世--他仍願意遇見她。不論以怎樣的方式,都好。

說罷便轉身--再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他想,男人當如是--愛人時不留餘地,轉身時也就沒有遺憾。不論當初愛得多卑微,放棄時的驕傲,卻是要保全的。

這是宋祺明在卿遠縣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

行李早已收拾好,等著第二日清晨呂叔開貨車來接他去蘭州。祺明隻想好好睡一覺,迎接往後近十日的勞累奔波。想起白天發生的事,他也隻好在心裏安慰自己--當真放下了,也就心境開闊了,想著天地那麼大,剩下的時光裏有無限的可能性等著自己。這樣也好,人生都是新故事。而自己在年輕時也真是不顧一切地愛過一個人,痛心疾首地錯過一個人,然後一生兩不相見。

又或許每個人的一生中總該有這麼一個人,是注定用來遺忘和緬懷的。就因為有這樣完美的缺憾,才成全了完整的人生。

他終究是想開了。

然而世事總要比幻想離奇。那一日淩晨祺明才迷迷糊糊地進入淺眠狀態,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窗外還是一片墨色,燈光都熄了,離日出還早。祺明險些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卻聽見敲門聲又不依不饒地響起來。

呂叔這麼早就來了?他心下嘀咕。

他於是披了外衣去開門--腦子還處在淺眠狀態中似的,昏沉極了。

這一開門,祺明就徹底清醒了。

遲薇提著一個大包站在門口,看不清楚神情。然而祺明多年後回想起那個場景,總覺得她當時臉上是帶著淚痕的。

“祺明,你還能帶我走嗎?”她丟了魂似的,悲戚地盯著他。

祺明一時愣在了原地,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以為她這樣的女子,一旦做了什麼決定,若再想有絲毫的改變,那真是太艱難了。

“那遲息……”半晌,祺明才緩緩地開口問。

“遲息。嗬嗬,他是那麼孝順的人。”遲薇笑了,帶著刻薄的自嘲。那一瞬的表情,有悲涼、有失望、有心酸、有驕傲,那些複雜的情緒凝固成花一般的笑容,美得驚心動魄。

祺明大致是懂得了--若不是遲息讓她失望,她又怎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