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得官家承諾,自然並不懼怕。隻回握郭太後的手道:“孃孃放心,我會護著孃孃和弟弟的。”
可是崔竹筳哪能等,一旦穠華重回鉞軍陣營,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猛然出手去奪,誰知孫膺像按了機簧一樣,想都不想便與他打鬥起來。出拳快而狠,仿佛已經籌備多時,隻等這一刻似的。
鉞軍還是登上了城牆,烈烈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中的胭脂廊。金戈鐵甲簇擁著一人緩步而來,那人一身玄袍,姿態極雍容,眉眼間卻滿含肅殺之氣。
崔竹筳原本就有傷在身,同孫膺交手難分高下。可是餘光劃過頓吃一驚,竟失手讓孫膺鑽了空子,穠華脫離了他的掌握,被孫膺劫了過去。
他頓下回望,三丈開外的人冷冷開了口,“繳械不殺。”
被拉扯得站立不穩的穠華這時才回過神,突然聽見那聲音,險些哭出來。她努力克製自己,心頭痙攣成一片。望過去,火光下是她朝思暮想的臉。她暗裏早已經揉碎了心肝,看見他,幾乎可以連命都不要了。他竟拋下汴梁奔赴建安,實在出乎她的預料。原來他從未放棄找到她,來得比她估計的更快。
她奮力掙紮,恨不得立刻回他身邊,然而孫膺的劍抵在了她的脖頸上,“長公主恕臣無禮,再亂動,劃破了喉嚨神仙也難救。”一麵揚聲道,“殷重元,你的皇後在我手裏,止步,否則刀劍不長眼。”
郭太後很覺詫異,多奇怪,連她和高斐都沒有見過殷重元,孫膺竟能夠一眼認出他。她隱約感到不對,想去解救穠華,但孫膺挽過劍鋒指了指她,複又將劍架回了穠華脖子上。
所以已經很明白了,這位守城半月餘的將軍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簡單,既不站在綏國的立場,又與殷重元為敵。崔竹筳腦中嗡然如弦斷,汴梁城有烏戎的勢力,建安自然也少不了。他曾聽宰相無意間透露過,綏國有除他以外的人在,他們彼此不相識,各自發展勢力。兩國交戰,烏戎當然不願意綏國這樣輕易被滅,三足鼎立才能互相製約,一旦一方迅速壯大,剩下的那個便岌岌可危了。烏戎不能出兵相助,隻有靠孫膺支撐,因此才有了綏軍苦戰。
他是奉命戰到最後一刻吧,否則望仙橋下擒獲他們,早就將穠華殺了。留她一命,還是想借助她逃脫。也是可憐人,被故國放棄,讓他為別人肝腦塗地。他們這些細作從來邊緣化,受牽製是因為有家人,自己可以像斷線的風箏,家裏人怎麼辦?
劍鋒抵著那細嫩的頸項,再多用一分力便會劃破咽喉。今上出了一身冷汗,麵上卻故作淡然,“孫將軍綁錯了人,區區廢後,你以為朕會受你脅迫?”
孫膺笑了笑,“我不過是賭運氣,如果陛下當真不在乎,也可以賭一賭。”
賭一賭,他怎麼能夠賭?他知道,不管孫膺能否逃脫,穠華在他劍下都活不成。他一麵計較,一麵與他周旋,“朕不愛受人脅迫,孫將軍正值壯年,難道甘心就此赴死麼?朕在圍城之時便對孫將軍很敬佩,鉞軍三攻不下建安,全因有孫將軍鎮守。朕惜才愛才,孫將軍若是願意投誠,朕必不會虧待將軍。將軍的顧忌朕知道,朕即刻向外散布將軍死訊,將軍家人必定無虞。待天下大定,再設法接將軍家人入鉞,將軍意下如何?”
他善於擊人軟肋,孫膺竟被他說得有點心動。但他知道不可行,周圍有眼睛,不知在何處盯著他,他隻有扣住李後才有活路。殷重元嘴上不在乎,字裏行間卻透出急切來。若不是這個女人對他很重要,以他的性格,何必同他廢話?
他的劍鋒又抵近了一分,“在下的家人,不勞陛下費心。陛下隻需讓我出城,李皇後自然毫發無損交還陛下。”
他望著她的臉,不置可否。近在眼前卻不能相擁,比不見更加令他五內俱焚。他看了崔竹筳一眼,開始估量他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果強攻,是否可行?速度上來說,如果突襲孫膺,就來不及應對崔竹筳。還有一種可能,三丈距離不能在彈指間越過,皇後會命懸一線。
他心裏掙紮得劇烈,孫膺挾持她退到了女牆邊緣,稍有閃失便會墜下高牆,他必須想辦法確保萬無一失。
他暗暗在指尖運了力,頷首道好,“如果將軍執意如此,那便依將軍的意思辦。”回手道,“讓開。”隻是最後那個字剛出口,一枚銅錢便向孫膺麵門疾射過去。
孫膺大驚,下意識揚劍一擋,叮地一聲驟響,正打在了距離劍柄兩分遠的地方。那銅錢蓄勢極強,他被震得虎口發麻。然而畢竟是訓練有素的武將,深知道戰場上丟劍必丟命的道理,手上不過一晃,挽個劍花便向李後揮去。
今上足尖一點騰身而起,另一個人比他更快,反手抓住劍身,順勢一推,將穠華推了出去。
女牆凹型的垛口隻及人腰部,要攔阻下墜的身體,攔不住。孫膺氣急敗壞,強行把劍從崔竹筳手裏抽出來,齊根切斷了他四指。穠華踉蹌兩步落進今上懷裏,回身看,驚惶大叫先生,可他卻是笑著的。他說保重,然後身影輕如鵝毛,帶著孫膺,墜向了漆黑的牆根。
天上風雪大盛,鋪天蓋地的白,翻卷轉騰,一去千裏。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寫戰爭,今天寫武俠,突然發現我是全能型寫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