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摘不摘?”曹胤提高了聲音。
“不摘!”阿瞞咬緊牙關索性站了起來,“我憑什麼聽你的……”
還沒等他說完,戒尺已經打在了臉上,一條紅印子霎時出現在白淨的臉上。阿瞞感到的不是疼,而是一陣茫然,就聽到曹胤嚷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到頭來隻會丟人現眼敗壞門風。”
憑什麼斷言我就會敗壞門庭?這句話可真觸了阿瞞的傷心處。莫看他小小年紀,火氣卻不遜成人,一伸手把青釭劍拔了出來,不由分說朝著七叔的胸口便刺!曹胤做夢也想不到,年僅十二歲的族侄竟會對自己兵戎相見,還在侃侃教訓著孩子,猛然間青光一閃劍鋒迎麵而來,他身子一歪慌忙閃過。阿瞞不饒,又是一劍。曹胤已經是一個踉蹌,實在躲不過這第二遭了,匆忙攥住那柄劍身,立時間手被割破,鮮血跟著湧出,傷口疼得一陣陣直跳。但是他不敢鬆手,牢牢抓住那柄劍,隻是喝問道:“大膽!你要幹什麼?”
阿瞞被這一聲斷喝喚醒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哆哆嗦嗦鬆開手,把劍鞘一扔,慌裏慌張就往外跑。任曹胤在後麵扯著嗓子呼喚,他理也不理衝出院門,一猛子跑了下去。
已經顧不得東西南北,他一直這樣失魂落魄地跑下去,穿過鄉間的小路,紮進無盡的田野,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跑啊跑,玩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再也邁不開步子了,才緩緩停了下來。刺眼的驕陽掛在蒼穹之上,將大地炙烤得焦燙,把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熱氣之中。阿瞞汗流浹背喘著粗氣,蹲在那裏隻覺得天旋地轉,心中卻是一陣陣茫然。父親不要他了,如今又刺傷了七叔,還能跑到哪裏去呢?天下之大哪裏才是容身之所,誰還能聽到自己的傾訴呢?
恍恍惚惚間,阿瞞看到了自家的墳地。
娘!
阿瞞想到了娘親,隻有在夢裏才會來安慰他陪伴他的娘親。他踉踉蹌蹌跑進墳地,一頭撲在鄒氏夫人的墳前。
“娘!孩兒來了……我好想您啊娘……爹爹不要孩兒了……所有人都不要孩兒了……您看看我呀……嗚嗚嗚……”這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曹家小子終於哭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淒慘、那麼肝腸寸斷。
他抱著母親的墳頭,傾訴著自己的痛苦,似乎想要用盡力氣把墳頭推開。仿佛推開這座冰冷無情的土丘,就能投入母親的懷抱……然而一切都隻是徒勞,都隻是一廂情願,誰又能聽到他的心聲呢?
不知不覺間,陰沉沉的烏雲漸漸遮掩了烈日,轟隆隆一聲炸雷,冰冷的滂沱大雨傾瀉下來,無情地打在阿瞞身上。他哭得昏天黑地,累得精疲力竭,就昏昏沉沉趴在墳丘上睡去,被雨水打醒就接著哭。
迷迷糊糊哭一陣睡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哭到眼淚流幹,再也哭不出來了,他才明白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他的現狀,一切都隻能依靠自己。他無可奈何爬起來,衣襟早已經淋透了,發髻也濕漉漉披散在肩上,渾身上下都是汙泥。這就是那位驕縱受寵的曹家少爺,如今髒兮兮濕淋淋就像一條落水狗!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瞞抬起紅腫的眼睛,這才發現曹胤正孤零零站在墳圈外麵。他臉色蒼白,沒有穿蓑衣,身上也已經濕透,雙手都裹著布,滲出斑斑血跡。阿瞞怵生生望了他一會兒,起身還要跑,卻腳底一滑栽倒在地。曹胤緩緩來到他跟前,卻沒有再打他,伸過血淋淋的手把他攙扶起來:“傻小子!你真是固執。子曰:‘事父母幾諫,見誌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即便你做的都對,他都屈了你,那你低頭向你爹認個錯又能如何呀?有多少人就是因為固執而遭難的呀!你若是當時肯說一句軟話,何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阿瞞長出了一口氣,他總算肯承認自己沒有做錯了。
“寧死當官的爹,不死叫花子娘。孩兒啊孩兒,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若是無情無知之人,你爹豈肯把你托付於我?你要是肯讀書勤學,叔叔我又怎麼舍得打你?”曹胤歎了口氣,摩挲著阿瞞的頭,“以後要聽話,好好念書,做出個樣兒來給你爹好好瞧瞧!”不知為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對阿瞞的父親流露出一絲不滿。
阿瞞見他語音柔和,與半日前判若兩人,不禁生出愧疚之意,抓住曹胤裹著傷口的手:“七叔……我錯了……您的手沒關係吧?”
“好厲害的寶劍,恐怕半月之內提不起筆來了。”曹胤無奈地苦笑一聲,也不待阿瞞再說什麼道歉話,便拉住他的小手,“走!咱們回家去,被雨淋了,讓你嬸子給咱們煮熱湯喝。”
叔侄二人就這樣大手牽小手,在雨中蹣跚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