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年前吧,大學生“淘糞”讓媒體很是熱鬧了一通。我為此寫了兩篇文章,《大學生:請先淘糞再打高爾夫》和《掏糞乃國學》,都收到本節的附錄裏,供大家參考。先澄清一個基本事實:當時所謂大學生“淘糞”並非準確的新聞。人家企業招收的是化糞池業務員。但在許多人看來,大學生就不能沾一個“糞”字。我的文章正是針對這種心態而發,指出大學生有些淘糞的經驗,比學什麼高爾夫對人生要更有意義。文章在自己的博客中貼出後,引起一些憤怒的留言。其中有一條說:“你淘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讓我先去淘糞試試的聲音響成一片。
我是個城裏人,像農民那樣淘糞的機會確實不多。但是,如果把“淘糞”定義得寬泛些,我確實淘過,而且一生受益。這是我北大生活值得回憶的一段。
我“淘糞”,是在北大讀書的時候,住在32樓。當時一個宿舍六個人,一層樓有三四十個宿舍,也就是二百多人。廁所就兩個。大便池就是一道坑,上麵用幾道牆橫向截斷,下麵則是通著的;而且衝水係統經常失靈,大便池也頻頻因超載而被堵。一天下來,二百多人的糞便,就堆在這兩道坑裏。晚上即使停電,你也不愁找不到廁所,反正老遠味道就聞到了。原來一直是工友負責清掃,後來學校也許是想讓學生鍛煉一下,順便給低收入家庭的同學創造些工作機會,就把這種工作向學生開放。我立即報名拿到了工作。
可是,幹了一個月,學校就不讓我幹了。理由是許多低收入家庭的學生需要這個工作。我老爹在中央機關當個局長,按級別算高幹,在那計劃經濟的年月幾乎是家庭經濟條件最好的了。我再和低收入的同學搶這個工作,實在不像話。雖然失望,也隻好作罷。後來聽說有些女生宿舍樓沒有學生肯幹這個,也許是北大的女孩子放不下這個架子吧。我於是聲稱:“男生給女生清掃廁所可以嗎?如果可以,我就去幹!”聽的人一笑置之,沒有人會和我認真。
可見,我對“淘糞”,有著原教旨般的信仰。理由有多種。我從小讀書不爭氣。在上中學時,抗日打遊擊出身的老爹總教訓我:“我們當年吃的苦你吃得了嗎?不要說那個了,我現在一個月170塊的工資,你媽媽也是國家機關幹部。咱們家要什麼有什麼。看看工人掙多少,三十幾塊。再看看農民怎麼過,你都想象不出來。換了人家的處境你能行嗎?”等進了北大一看,果不其然:農村來的室友們,是在油燈下讀書考進來的!由此,我心裏漸漸有了城裏人的道德自卑感。同時,我對北大人那種自負也漸不以為然。那年月上大學不容易,上北大更風光。比如1979年我高考時,在北京27個考生才有一個能被錄取。我在文科裏考到了全市前15名。出門時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就是這個孩子,他是四百多分呀!”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優勝記略,現在想起來都禁不住要吹牛。十幾歲的孩子,能不飄飄然嗎?許多同學,大概都是這麼越來越飄,自以為是國家棟梁了。但時間一久,這種北大文化就讓我生厭,覺得做人首先要知道自己是老幾。怎麼才能知道呢?還是從清掃廁所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