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八十年代北大的中文係和曆史係(2)(1 / 1)

當然,中國文學有兩千多年的傳統,並非沒有可學的。我至今耳邊還常常響起同屋高遠東在熄燈前朗誦古詩的聲音:“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夜苦長,何不秉燭遊……”一下子喚起我兒童時代以來麵對死亡的心理掙紮。他的口味非常純正,最常讀的是《詩經》、樂府、古詩十九首、阮籍、李白、杜甫、王維等。有些詩我一時品味不出來,聽他一讀,就有感覺了。這也是我覺得自己不是文學的料的原因之一。可惜,那時中文係主流的風氣不在這裏。比如古代漢語課本是我最喜歡的。比如何九盈教授,屬於明星級老師,據說是中文係四大嘴皮子,講課能講到全班鼓掌。即使是30年後,我腦子裏還經常響起他念《左傳》中“鄭伯克段於鄢”的聲音。我雖然經常逃中文係的課到曆史係旁聽,但他的課我一直堅持不逃。可是到了最後,當他的課和曆史係張廣達教授的通史衝突時,我就實在別無選擇了。這一方麵是張先生的課實在太精彩--我一直認為在20世紀80年代他是北大文史方麵的第一人--這且留在後麵講。另一方麵,也是何老師的課太跟著時尚走。比如,他講《左傳》、《史記》等,發議論要扯到俄羅斯的批判現實主義、別林斯基等,占用了許多課時,引得階梯教室裏一片喝彩聲。大家越喝彩,他日後這方麵的內容就講得越多。上課如同唱戲,我也隻好逃了。

到了曆史係,則是另一番光景。曆史係想趕時髦也不容易。首先近現代史是非多、禁忌多,當代史則根本無法研究,大家最重視的還是古代史。對比之下,中文係崇新,曆史係尚古。我覺得當時曆史係的通史課安排得特別好,總把最好的中年師資列出來,實實在在,讓人一下子就入門了。大學四年,北大教授對我影響最大的,恐怕還是講隋唐史的張廣達和講古希臘史的朱龍華。隻可惜這兩位先生上大班的課,不可能認識我這個外係學生;我也太膽怯,不敢主動和他們建立聯係。沒有這些老師的耳提麵命,我又年輕氣躁,雖然知道該學什麼,但就是安不下心來讀書。最後在大學對曆史也隻學了皮毛,荒廢了青春。上述這兩位先生,還是大學畢業後才開始交流的。這就是後話了。

平心而論,中文係出了不少人才。最近我才從一位沒有見過麵的師妹那裏知道,中文係出來的女孩子,在美國大學當終身教授的已經有一大把,搞文學、曆史、人類學等的都有(不久前我自己見了一位,還成為計算機工程師)。不過這位已經用英文在著名出版社出了書的師妹承認:中文係的教育不行,她做學問還是在美國讀博士時學的。我說你為什麼不寫寫。她趕緊說不行,因為自己中文係的老師還在,不能太不厚道。畢竟她是讀過研究生、有導師的人,說話不如我這個沒有導師的本科畢業生方便。在我看來,中文係裏有學問的人其實很多。不過,名聲最響的文學專業,水分其實很大。而默默無聞的古典文獻專業,則最貨真價實。我如果現在上中文係,也許會報古典文獻專業。至少古典訓練是結結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