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螢麵上溫柔笑意一頓,伸手去撫開她垂落臉頰的頭發:“惜惜怎麼會這樣問?”
她要耗費自己全身力氣才不至於在雲惜露麵前透露出一點脆弱,但微紅的眼眶仍然透露了她的情緒。
雲惜露認真地盯著她:“哥哥老是偷偷哭,父皇母妃也不開心。”
沈枝螢聽了又傷心又好笑:“惜惜怎麼知道哥哥在偷偷哭。”
“有一次,哥哥陪惜惜,惜惜被疼醒了,惜惜聽到了。”
沈枝螢一直憋著的眼淚沒忍住落了下來,滴了兩滴在雲惜露手上。
她沒問雲惜露為什麼不說疼,她幼時也常生病,知道生病時那種說不清來由又在骨髓裏作祟的痛。
雲惜露見她哭了,小手摸上她的臉,笨拙地為她擦淚,卻被沈枝螢抓住了手,她輕之又輕地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
“惜惜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嗎?”
沈枝螢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動靜,知道或許是緋櫻,亦或是雲宴卿或者雲曦霽,但是她隻是注視著床上麵色蒼白的女孩。
女孩歪著腦袋衝著門口露出了一個乖乖的笑,隨後認真地回答沈枝螢的問題:“惜惜知道,惜惜如果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父皇母妃,哥哥還有緋櫻姑姑和翠梨姑姑了。”
沈枝螢抿唇,拍了拍她的小手,彎唇展顏:“惜惜好聰明啊。”
“惜惜舍不得你們,所以惜惜一開始不想死。”小女孩苦惱地皺起眉頭,黝黑透亮的眼裏蒙上霧氣。
“可是母妃……活著好痛啊。”
沈枝螢握著她小手的手顫抖了一下,從嗓子裏發出一聲細碎的嗚咽,她有些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一刻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山野間的一棵桂樹成的妖,還是含恨而終的沈枝螢,亦或是床上這個小姑娘在這世間最親近的人之一。
她隻覺得好不公平啊。
為什麼有人生來就要忍受病痛和苦難?為什麼這個人偏偏是這個生在桂花香裏的小姑娘?
她抿抿唇,擦去雲惜露不自覺間掉落的淚珠,柔聲哄她:“惜惜……其實活著不痛的。”
“是世道不公。”
雲惜露還太小,聽不懂所謂世道不公究竟為何,她隻是睜著眼睛看向窗外,看種在院裏的丹桂在風中搖曳。
甜香在初秋微涼的風中浮動,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眼時抿唇笑起來:“母妃,桂花好香。”
沈枝螢也笑:“惜惜喜歡嗎?”
雲惜露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裏充滿憧憬:“母妃,惜惜死了之後不做人了,惜惜要做一棵桂花樹。”
“待到秋天來了,渾身都是甜甜的香氣,而且也不會痛。”
其實也會疼,沈枝螢張張唇想告訴她,被蟲蟻咬蝕會疼,樹根往土壤深處蔓延會痛,甚至葉子掉了也會痛。
當然還是被雷劈得魂飛魄散最痛。
因為不被世間偏愛,所以無論如何都痛。
但是她死了之後確實會變成一棵桂樹,這點沈枝螢可以肯定,所以她認真地說:“惜惜會的。”
“真的嗎?”雲惜露眼裏晶亮的光明滅,她難得有些雀躍。
沈枝螢點頭:“惜惜會,惜惜做桂花樹,也是山野間最香的,開花最多的一棵。”
雲惜露年紀太小,太醫院不敢給雲惜露開藥性太烈的藥,為了讓她不這麼難受,藥裏麵有很多安神的成分。
生病這段時間總是昏昏沉沉沒甚精神,今日與沈枝螢說這麼久的話已經是極限。
雲惜露前一秒還撒著嬌讓父皇母妃把她轉生成為的樹保護好不要讓小貓撓了,後一秒就筋疲力竭沉沉睡去。
沈枝螢亦是強弩之末,她趴在床邊太久,起身時腿都是麻的,踉蹌幾步,被站在門邊聽了全程的雲宴卿接住才不至於跌倒在地。
她趴在他懷裏,隻覺得渾身冰涼,手都在發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想哭,想喊,想質問,可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後滿腔情緒在喉嚨難耐的癢意中被釋放,她在雲宴卿懷裏咳得撕心裂肺,生生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