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赳赳(1)(1 / 1)

陳丹青

我喜歡赳赳。他不像個記者、編輯、撰稿人。要不是年齡

差異,他活像我的哪位中小學同學,站在弄堂口或者隨便什麼

地點,煽動他的厚嘴唇,隨口和我談起毫不相幹的各種話題,

彼此不必介意通常需要介意的世故。他好奇,聽到任何他以為

有趣、有料、有觀點的話,立刻跟進;他也容易感動,近年幾

個飽受嘲罵的電影,他看過,立刻來電話,唏噓慨歎,說他

哭了,要我也去看--正好我也是容易給電影弄哭的人,而且

真去看了--就這一層,他太不像記者了:如今各報記者多麼

有見識啊,能對一部電影輕描淡寫說兩句,不譏笑,已屬稀罕。

我不想說挑剔、挑刺、職業性冷漠等等是記者的通病,但赳

赳即便不做這一行,也會是個例外:他無可掩飾地善良、易

感--從七零後開始,性情單純的個例,而且過了而立之年依

舊單純,概率增多了--赳赳正是其中一位。

我也喜歡讀他的稿子。《新周刊》幾乎每期更換的話題,都

有他的議論,雖不免三二急就章,但一讀而過,我總能得到兩

項以上見解,使我想想,以為有識見,說得好。譬如他談論當

代藝術,不算批評,更不是捧場,卻也如我哪位聰明的同學那

001

樣,又如擅長評點事相的快嘴,忽然,說出精彩而有趣的斷語,

感覺很準確。太多了,以致我難以舉證,總之,反而在當代職

業藝術批評家那裏,我毫不記得曾經讀到過什麼可以稱之為意

見的意見了--赳赳是個詩人。這又是奇怪而當然的事:我知

道不少記者原是文學的寫家,或者詩人,為謀飯,出來記者一

下子,結果成了職業。我不懂詩,我知道赳赳給我他的詩集,

預先已經失望,不指望我能給予批評或叫好,但他還是怯生生

地,然而誠懇地--帶著大概詩人才會有的那種過時的誠懇--

將詩集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