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所最感興味的,仍是詩中散落的“紛紛情欲”。我014願指木心為“男人中的尤物”,這“尤物”的情欲,何其“優雅”,但不是“一個人”的優雅,而是全人類的優雅。“從前的人,多認真/認真勾引,認真失身”(《還值一個彌撒嗎》);“那夜晚/接連三次一見鍾情”(《紙騎士》);“切齒痛恨而/切膚痛惜的才是情人”(《肉體是一部聖經》);“誰願手拉手/向白夜走/誰就是我的情人/純潔美麗的壞人”(《論白夜》)。最可驚異的一首,我以為是《醍醐》,男子不可錯過,一旦讀過,受益終生:“你在愛了/我怎會不知/這點點愛/隻能逗引我/不足飽飫我/先得將爾乳之/將爾酪,將爾酥/生酥而熟酥/熟酥而至醍醐/我才甘心由你灌頂/如果你止於酪/即使你至酥而止於酥/請回去吧/這裏肅靜無事”。
這是木心詩作的神髓,或者,是“紛紛的情欲”的歸結性陳詞。寫情欲的西方詩,紛紛紜紜,漫若星河。惠特曼的“我歌唱帶電的肉體”,金斯堡的“用酒精和陽具和數不清的睾丸”,裏爾克的“杜依諾哀歌”……皆可謂氣韻貫通之作。而木心從不宣示情欲的強悍的一麵,而是情欲的“反複”性,就此再三再四糾纏不已,乃成詩集。
我不擬將木心先生與中國當代詩人作一比較,他是徹底的異類,有著完全不同的異質,他的詩,可能不入我輩的“詩眼”,因為我們對於詩歌的理與知(白話詩、當代詩),無法在木心的詩中獲得求證,因為我輩的審美經驗從未遭遇這樣的詩。用馮唐的話說,就是:“Youhavetobeouttobein(你必須非主流才入流)”。我也不欲闡發他詩學的根底與涵養。有關木心的修學背景和海外經曆,已被言說太多、太偏,反而不利於對木心的認知,使他不複可親可近。現在他的詩集出現了,蕩平了所有虛妄之說--修為和學識,與作詩不是因果關係,詩直逼心靈,凡詩,必是心靈史,閱讀木心的詩,須得“將心比心”,以致“誅”了他的心,這才領教作者的詩心竟能如此純粹。
這超越時間、葆育完好的“心”,便是詩的靈魂--木心先生將和莎士比亞那樣,被後世稱為“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