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墨走過去,抬起右手握住門把手,門把手在他手心裏突然顫了一下,雖說是在夢中,他還是一愣,隨即死死抓住它,用力地扭了扭,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被鎖在了自己家的屋子裏!
他下意識又把一隻眼睛湊近門鏡,外麵仿佛變得很亮很刺眼,什麼也分辨不出來,就像曝光過度的照片。門把手自己又動了,哢嗒一聲,房門被外麵一股力量推開了,他朝後退一步,半個身體擋在門後麵,但腦袋故意歪過來,想看清進來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門外的光線很充足,有些像天堂射下來的光,可白光卻射不進東方墨的屋子,正如太極圖上,一陰一陽兩個世界。東方墨此刻在頭腦中生出一個可怖的念頭——會不會自己的家被什麼可怕力量籠罩了?
念頭很快就被眼前奇怪的一幕占據了,因為就在門被推開的同時,東方墨看見了一雙鞋,不能說是一雙腳而僅僅是一雙鞋,透明的高跟鞋,那雙鞋在動,但發不出半點聲音。
玲瓏剔透的高跟鞋瞬間被屋裏的黑暗籠罩了,那雙漂亮的鞋子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走進了東方墨的家,經過浴室的門,停靠在牆角花梨木酒櫃的旁邊,不動了。
東方墨愣愣地待了半天才敢從門後走出來,門大敞著,他扒著門框朝外看,外麵依舊一片閃閃發亮的白,白得耀眼。他挪動腳步,對光明產生了某種向往,他非常想邁出去,從陰到陽,從黑暗走向光明。
一隻腳抬起來,緩慢地落在令人向往的光明之地,於是他又妄想抬起另一隻腳,可就在雙腳一起邁出黑暗之時,突覺腳下一空,好似有一股力量將他推下了深淵。身體懸空,加速下墜的感覺很真切,東方墨不由自主地發出聲嘶力竭的慘號,耳邊卻隻能聽見呼嘯的風聲。
感官肯定出了差錯,墜落的過程好似持續很久,身體才被什麼擋了一下,仍舊輕飄飄、軟綿綿的沒有質感。腦子一下變得空白,他久久不敢睜開眼,直到一股水腥味在鼻腔裏逐漸變得濃重。
四麵八方聚集的水流,把東方墨那本就輕薄的身體托了起來,飄飄忽忽,他感覺自己像一隻水母一樣飄蕩在那個獨特的空間裏,惴惴不安的心逐漸平複下來,他緩慢地睜開眼睛,原來自己真的身處在綠瑩瑩的死水之中。
他試著劃動一下手臂,一長串水泡隨著劃動出現在眼前,他蹬一蹬腿,身體就朝前躥出了一段距離。東方墨很好奇,自己沒有腮,居然可以在水裏自由自在地呼吸,這感覺太奇妙了。
他像隻海怪一樣四肢亂動,水裏不時漂過一團一團墨綠色的水草,水草腥臭味很濃,當它們漂到臉上時,東方墨不得不用手推開。這時,前麵又漂來一大團水草,水草裏麵顯然裹挾著什麼,因為那一團實在是太大,大得很像一具墨綠色的棺材。
惡臭撲鼻而來,東方墨奮力扭轉身體,希望借助自己那幾下狗刨兒脫身。不料,那團水草眨眼的工夫就近在咫尺,東方墨的一條腿被無情地吸進了水草之中。不僅僅滑膩,因為吸進去的半條腿同時也觸碰到了一個更加滑膩膩的實體,不知什麼藏在那團水草裏。
他拚命地朝前抓撓著,可身體卻不能朝前移動分毫,因為身後墨綠色的水草團,猶如有生命般正在吞食著東方墨的身體。仿佛隻是一瞬間,水草就蔓延到了他的腰部。東方墨張大嘴巴想大喊,立刻有無數水泡從他嘴裏冒出來。他這回真是怕了,小時候遊泳時,有人說水鬼都潛藏在水草裏,一旦盯上了哪個短命的人,首先就會死死地纏住那個人的腳,慢慢將其溺死在水裏。
突然,他覺得腳踝處一緊,似乎真有一隻鬼手一點點朝上摸索,從小腿到大腿,一直停留在他的下身。東方墨的全身如同遭到電擊一樣抽搐起來。
暗黑的水草還在他身上蔓延,他隻能張大嘴巴吐著水泡,水草裏就像藏著一隻巨大的水蛭,緩慢地與東方墨的身體纏繞、摩擦,和他的皮膚緊緊地貼合在了一起。此刻的東方墨,就像被章魚觸手捉到的一條小魚,前途無望地不再掙紮了。
當腥臭的水草沒過胸口時,東方墨隻是下意識地低下頭,朝那墨綠色棉絮狀的物體看了看,隻一眼,全身便再次猛烈地抽搐起來。
他看見了一張臉,有點熟悉的臉,就像是漂亮的朵朵花的臉,但那張臉瞬間膨脹起來,就像麵包泡進了水裏,僅片刻工夫,就腐敗得分辨不出五官,唯獨能看清是嘴的位置,逐漸擴大出一個深深的洞,那張嘴瞬間張大開來,裏麵布滿橫鉤倒刺的細碎牙齒……
“啊”的一聲大叫,病中的東方墨終於在這一刻掙紮著醒轉過來,重回到人世之間。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和衣趴在沙發上昏睡了整整一天。
全身軟綿綿的,雙腳更是使不上力氣。他望了一眼窗外,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出微弱的光,轉過頭又看了看掛鍾,時針和分針在同一條直線上,並且垂直豎起來。
“六點了。”東方墨念叨一聲,心想,如果不是昨天吃的那些藥起了作用,自己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他走進浴室,洗一把臉,從牆壁上的鏡子中看見了自己的臉,短短的一天時間,自己居然瘦成這般模樣,臉頰陷進去緊緊包著突出的顴骨,尤其是印堂那個地方,似乎浮現起了一團黑氣。
他接了一捧水拍在臉上,用力揉搓著額頭,直到把皮膚搓疼了,一照鏡子,那地方還是隱約有團黑氣,似乎不是在皮膚表麵,更像是從毛孔裏發散出來的。每個中國人都知道,那個地方暗淡,絕非什麼好兆頭。
他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一邊走出浴室,無意間,他覺得一隻腳碰倒了什麼,因為地板上發出吧嗒一聲悶響。他把眼睛從毛巾裏露出來,低頭看向腳下,起先什麼也沒看見,可下一秒,就覺得有冷水倒進了後脖頸裏,因為他看見了一雙透明高跟鞋!
他毫無征兆地回憶起那個詭異的夢,在夢裏,他聽見拽門聲,門開了,走進來一雙高跟鞋,沒錯,和現在地上擺著的鞋子一模一樣,此刻,立著一隻,躺倒一隻,躺倒那隻是剛剛被自己踢翻的。
難道自己仍舊在夢中?他掐了掐臉頰,有感覺,難道自己真的撞鬼了?!
東方墨盯著地上的鞋子紋絲不動,這無疑是朵朵花的鞋子,她的鞋子怎麼會一直放在這裏?地板是棕黃色的,鞋又是透明的,所以一夜的慌亂都沒有注意到地上居然還存在一雙鞋子。
朵朵花上門服務不可能隻穿了一雙鞋子,對!當時她手裏確實提著一個包,扁扁的,帆布做的,可現在那個包哪去了?
他記起來了,確實有個白色布包,就放在沙發上。朵朵花應該是個很認真工作的小姐,她每脫掉一件衣服,就把衣服塞進小包裏,絲襪、內衣還有穿在外麵的那件緊身粉色長裙,統統都裝在那個小包裏。
現在,屋裏隻剩下一雙鞋,可小包哪去了?
東方墨跌坐在沙發裏,掐著太陽穴拚了命去想:好像把屍體裝進皮箱時,就把小包塞進屍體小腿處的縫隙裏,這些東西肯定在打開皮箱那一刻掉落在河邊上了,河邊到處都是野草,不一定就會被人發現,這樣一想,他才鬆了一口氣。
很快,他卻又一次體會到五雷轟頂的感覺,那小包裏肯定不隻有衣服,或許還有一包衛生紙或者一遝錢,更重要的是,一個小姐出工時不可能不帶上一部手機,況且,就在出事半小時之前,她還給東方墨打過一個電話……
天啊!無論是警察打撈屍體時發現手機上的號碼,還是發現了裝滿內衣的小包之後,才推理出有可能會發生命案,以至於下水試著打撈屍體,不管哪一種情況,隻要發現了手機,他東方墨都很難脫得了幹係!
東方墨的腦袋就像一個熟透了的西瓜,即便不去碰,也很有可能自己炸開來。
一旦事情暴露了,他想,人沒了臉,還要命有什麼用,他必須得在警察未發覺之前,把那個小包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