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同誌,你要買些什麼?”長著一對金魚眼的光頭大爺麵露慈祥地問。
東方墨低頭看著攤位上擺著的一捆捆草香,而後又回頭看了看,後麵沒人跟蹤,也沒有認識的學生。他支住車子,繞到攤位裏麵,上麵有涼棚,站在那裏十分隱蔽。
“不瞞大爺,我……”東方墨壓低聲音,眼睛還盯著過往路人,卻一時不知如何措辭。
光頭大爺頗世故地笑了笑,也壓低了聲音說:“怎麼,莫非同誌招惹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說著,大爺那一對金魚眼,將東方墨打量一番,見其麵容憔悴、眼圈發黑,是個人就能看出來肯定遇上什麼費心勞神的怪事。
東方墨臉上發燒,輕輕點點頭,吞吞吐吐地說:“是,也不是,隻不過最近晚上老是做噩夢,所以想買點紙錢……可是,不知道買什麼,如何燒。”
“請問死者是男是女?”大爺摸著下巴很認真地問。
“女的。”東方墨聲音壓得更低,但為了減少懷疑,他畫蛇添足又解釋道,“那女的其實是我前妻,我現在認識了別的女人,她在那邊不甘心,所以……”
“哦,這樣啊!”大爺一臉同情歎息著說,“女人最難纏,死了就更難纏。這樣吧……”他一邊說,一邊走進屋子裏,不多時,從屋裏拿出一個紅色的紙盒子,雖是紅色,但一點不鮮豔,是那種泛著土色的慘淡的紅。
“這是什麼?”東方墨好奇地問。
“這東西現在不讓賣,說是宣傳封建迷信,嗬嗬,其實女人都喜歡這種東西……”大爺笑了笑,打開盒子,從裏麵倒出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當然都是紙糊的。
“這是……”東方墨重複之前的問題。
“名牌化妝品、名牌手提包、名牌衣服,總之都是名牌,女人都愛慕虛榮嘛,活著時你不給她買,死了也得意思一下,是不是?”
“對對對!”東方墨掏出一遝錢,“多少錢?”
“給你打個折,兩百吧!”光頭大爺看見錢,眼睛比頭頂還要亮。東方墨什麼也沒說,抽出兩張遞給他。大爺心裏樂開了花兒,說:“同誌啊,你今天晚上,十一點到一點這段時間,找個十字路口,在地上用木棍畫個圓圈,越圓越好,但要留個缺口,而後在圈內寫上收件人的姓名,那麼你就可以燒東西給她了,燒的時候,別忘了喊她的名字哦!”
臨走時,大爺再次誘騙東方墨買了幾捆紙錢和金銀元寶,東方墨把它們一起裝進黑色塑料袋,放進車筐內就回了家。
東方墨瞪著雙眼躺在床上等待天黑,天總算黑下來,他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很快,他又做夢了,他的夢仍然又是從一下一下的拽門聲引起的,雖然睡著,但他心裏明白,為什麼總會做同樣的夢呢?難道隻是巧合?
他這樣想,安慰自己的成分多一點,因為自己對門那邊的世界太恐懼了,拽門這個聲音隻是腦中對恐懼的一種異化,每當緊張的時候,它便會從夢裏浮現出來。
意識逐漸清醒,緩慢地睜開眼睛,豎起耳朵,他真的聽見了拽門的聲音!
東方墨坐起來,側耳傾聽,又一陣拽門聲傳來,明顯不是什麼幻覺!他疑神疑鬼地輕輕走到門前,透過門鏡朝外看了看,外麵依舊是黑,什麼都看不見。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回到了客廳,一定還是那個夢搞的鬼,幻聽而已。
在客廳呆坐片刻,突然想起今夜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沒去做,他站起身按亮壁燈,指針正好指向十二點,東方墨下意識又看了一下門,心想,不會是朵朵花在故意提醒自己吧,看來,她一個人在那邊真的缺錢花了。
東方墨提著那包東西走下樓,加快腳步來到馬路上,因為光頭大爺囑咐他,燒紙時務必選擇一個空曠的並且少有車輛的十字路口。
城市裏的空氣,一如既往的煩悶,沒有潮濕的泥土味道,沒有田間地頭的花草香味,盡管街道四處被精心點綴了花園綠地,然而它們看來僅僅就是些擺設。如果硬要細細去聞,一輛汽車飛奔而過,也隻是些熟悉的燃油夾雜著水泥和柏油的味道,沉悶得令人作嘔。
前麵就有一處十字路口,新修的,路麵很黑,還有一些溫熱,司機們還不知道這裏,所以很清靜,完全符合燒紙要求。東方墨撿了根木棍,試著在柏油馬路上畫圈,可什麼痕跡也看不出來,他暗罵一聲,於是用棍子沾了點土,痕跡才能從路麵顯現出來。
依照這個辦法,東方墨畫了一個圈,不太圓,有些方,像是地溝蓋子。於是他換個地方又畫一個,這回圓了,但是個鴨蛋形的橢圓,就這樣,他一連畫了十幾個,終於畫了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正圓形,而後在圈裏寫上朵朵花的名字,抽出一張紙錢,點燃了丟進圈子裏,趁著火沒滅,他連續把紙錢和元寶投進火堆,最後把那兩百塊錢買的“名牌禮盒”也丟進去。
火燒得旺極了,東方墨嘴裏念叨著贖罪的話語,看著火苗呼呼亂躥,他也覺得稀奇,灰色的紙灰盤旋上了半空,可就是離不開他畫的那個圓圈範圍,真奇怪,或許朵朵花真的正在上麵收錢吧!
燒完了紙,東方墨輕鬆地呼出一口氣,他覺得腳步也異常輕鬆了,走到樓門口時,他朝身後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要看那麼一眼,可他就是看了,並且看見了一個黑影,正遠遠地站在路燈下麵。之前說過,那盞路燈光線極弱,東方墨根本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人影一閃就走開了,是很隨意地走開,一點沒有被發現後的做賊心虛。
或許隻是行人路過,東方墨轉過身,徑直走回家裏,走進臥室,脫去衣服,倒在床上。本以為可以睡個好覺,可萬沒想到,事情絕對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就這麼草草結束了,因為就在此刻,手機鈴聲一個勁地響起來!
東方墨嚇得差點背過氣去,他打開燈,坐起來,呆呆地想了一會兒,下了地。一看手機上的號碼,他立時打了個激靈——這麼晚了,除了朵朵花那個陰魂不散的鬼,還會有誰打電話呢?
“大哥,是我啊,你需要服務嗎?我欠你的錢我該還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東方墨沒等朵朵花說完,就膽大包天地打斷了她。
“我不想怎麼樣。”電話安靜了一會兒,靜得聽不見一絲呼吸,“我,好孤單啊,被丟在被人遺棄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我真的好孤單……”
“你到底想怎麼樣?”這句話已然沒了之前的力量,聽起來綿軟無力,帶著哭腔。
“大哥,我好孤單,我想讓你來陪陪我,或者,讓我去陪陪你……”
東方墨的臉皮都痙攣了,他真怕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沒幹過虧心事的人絕對體會不到那種感覺。
“我不是故意的,你,這你最清楚……我不是壞人,我真不是壞人,是你非得來我家的……我給你燒了錢,給你燒了衣服,你還想讓我怎麼樣?放過我,好嗎?求求你!”
手機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東方墨卻沒有掛斷,他期待著朵朵花的回答,因為他覺得剛才那幾句話說得在理,如果朵朵花是個明白事理的鬼,那麼就應該原諒他,可這世間有明白事理的鬼嗎?
東方墨在鬼故事裏聽說過很多,比如惡鬼、冤死鬼、複仇鬼……就是沒有明白事理的鬼!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東方墨沒有得到任何代表寬恕的回答,他重重地坐在沙發上,隨即,他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剛才燒紙時,在地上畫的圓圈沒有留下缺口,那缺口是鬼門,朵朵花很可能被隔離在外麵,咬牙切齒恨恨地看著,卻進不到圈裏取東西,所以才會再一次給他打電話!
東方墨無比悔恨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細節決定成敗,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轉過天來,東方墨沒出門,坐在屋裏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兩包煙,絲絲縷縷的煙霧從門縫裏滲出去,鄰居以為著了火,敲開東方墨的門,他這才從虛無縹緲的幻想中回到了現實。
接下來的三天,東方墨換了一個手機號碼,這一招果然奏效了,夜裏即便開著機,也沒有人或鬼騷擾他。他也沒有再去給朵朵花燒紙錢,因為他覺得,一個顛三倒四、猶猶豫豫的男人,絕對會令女人輕視,女鬼也是女人變的,所以他不能向朵朵花屈服,否則,朵朵花得寸進尺、變本加厲來嚇唬自己那該怎麼辦!
一連幾天都相安無事,平靜得有點虛假,空氣中有種欲擒故縱的感覺,或許隻有東方墨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他慶幸地以為事情真的就這麼過去了。
平靜畢竟是短暫的,直到有一天,東方墨無比真實地看見了那個被他害死的女人。
朵朵花這個冤死的鬼,還真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