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多麼年來,你是怎麼躲過我們這麼多雙眼睛的……”
方城喃喃地說了一句,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句話,方城問得誠懇。
是的,他真的很想知道,從周天德二十四歲那一年,帶領村裏的四個同鄉,扛著一把撿來的東北士兵丟棄的步槍鑽進老林子的那一刻起,他是怎麼隱藏得如此好,如此深的。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想知道,周天德是如何做到的。
周天德想了想,又繞著方城走了兩圈,靜靜地盯著方城的那雙眼睛,對他說道。
“很簡單,很簡單。從我入了那片林子開始,我就把自己當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真槍真刀的和大日本皇軍幹,即使殺了十個,一百個皇軍士兵,我也不覺得可惜。他們的死,都在為我鋪路,他們的死,都是在為天皇盡忠。”
一股冷風從海麵拂過,一股悲涼從方城的心裏湧起。
這是個什麼樣的民族,這又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呢?
他們不單殘忍地對待中國人,對待自己人也是如此殘忍、冷酷。
方城苦澀地搖了搖頭,他現在懂了,終於懂了這群從地獄裏繁衍出來的倭寇。
隻要做到泯滅人性,任由人間太多雙眼睛盯著周天德,又有誰能看得破他們的真麵目呢!
周天德仿佛從方城那抹眼神看出了他對自己的不屑和鄙夷,但是他似乎沒有半點的憤怒,幹瘦的臉頰微微地抽了抽。
“你覺得我們很殘忍?泯滅人性?”
方城沒有說話,隻是輕蔑地盯著周天德的眼睛。
“我抱著九個月大的周乙坐在村口,他成了我唯一的親人,直到後來,我也沒有殺了他,甚至在他潛伏在哈爾濱警察廳的時候,我不但沒有揭露他的身份,甚至拚命地為他掩護。”
周天德娓娓說道。
“即使周乙被高彬抓獲,要被槍斃,你這個天才的腦袋想到了絕妙的假死的主意,也是我暗中知會澀穀,對槍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老林就是我派去執行槍決任務的,你會認為高彬,澀穀他們看不出來一個生麵孔去執行槍決意味著什麼嗎?”
“我不想失去我在中國唯一的親人……”
周天德說得很動情,這話卻讓方城想要嘔吐。
日本人永遠都是這副麵孔,把險惡用心藏在那張偽善的臉皮下麵。
周天德又停了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海麵吹來的清新的夜風。
“若不是為了刑天,我會一直做一個全中國最好的局長,做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直到我走上更高的崗位,直到我接到天皇的指令……”
忽然,周天德的眼神竟然慢慢地黯淡了下來,一切都在今晚戛然而止。
這是他的不幸,卻是我們的幸運。
若是他這種人真正的爬上了更高的崗位,會是什麼樣的光景,我們的組織會受到什麼樣的損失,方城不敢想,不敢想。
誰敢想,誰敢想……
“我的任務結束了,也該回家去看看從未見過的富士山下的櫻花,去吃一口純正的北海道的白鮭魚了……”
周天德幽幽地歎了一句。
“你,你走不了!”
方城冷冷地蹦出一句話來。
周天德胸有成竹地看著方城,眼角微微一眯,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方城,我實話告訴你。我走不走得了,不是你說了算的。”
兩人四目相對,無人閃躲。
“你,我,都隻是這場暗鬥的一顆棋子,一顆小小的棋子而已。幹我們這一行的人,史書上不會寫上我們的名字,曆史也不會證明你我來過,你我曾經為了各自的國家和信仰殊死搏鬥。”
“你,我,都是一粒塵埃,無人會記得。即使是九一八事變這個你們中國人認為奇恥大辱的日子,未來也不會有多少中國人記得。”
周天德信心滿滿,篤定堅信。
“九一八,九一八,就要發……,多麼大的諷刺。”
周天德喃喃地說道,詭異的眼神裏透出對未來中國人的譏諷和嘲笑。
站在他麵前的方城卻沒有絲毫的憤怒,或許在這一刻,他心裏的擔憂遠比憤怒更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