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起來向壁不停手(2 / 3)

“她既然可以,我當然也有機會。”

彼得和尚湧起一股爭勝之心,已經犯了佛家我執之戒,不過他不在乎。他“環顧”四周,發現空廳牆壁上仍舊刻著鋪天蓋地的文字,這些字和甬道中一樣,有篆有草,有楷有隸,不一而足,而且變化無方,全無規整,也無句讀。有些字彼得可以摸得出來,有些字卻漫謨難辨。

“難道暗示就在這些文章內?”

彼得和尚暗忖,他手邊恰好摸到幾句像是詩文的部分,細細辨認,乃是“京師諸筆工,牌榜自稱述,累累相國東,比若衣縫虱;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這是歐陽修《聖俞惠宣州筆戲書》中的幾句,恰好緣著其中一個洞口的邊緣刻下。

彼得和尚能背得出全文,他清楚記得此詩前四句是“聖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筆。宣人諸葛高,世業守不失”,明明讚頌的是諸葛家人,居然出現在韋家藏筆閣內,不得不使人深思。壁字故意隱去“諸葛高”,隻從“京師”起筆,莫非是暗有所指?他忽又想到“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說的全是製筆之法,但未必不可解為辨識藏筆的方向。“虛尖”或指洞內似有路實則不通;而“硬不可屈”似也能理解為一條直路到頭,或者不要管其他岔路,一味直走。

他想了一通,覺得每一種都似是而非,難以索解,隻好摸去洞口的另外一端,看是否還有其他提示。另一端用魏碑楷書寫著“伯英不真,點劃狼藉”,下一段卻用行草刻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這四句俱引自孫過庭的《書譜》。

彼得和尚雖然了解這幾句話的意思,心中疑問卻愈大。伯英指的是三國書法名人張芝;元常指的是同時代的鍾繇,這幾句話說的是張芝擅長草字不拙於楷書,鍾繇擅長楷書而拙於草字。而刻字的人仿佛故意跟他們對著幹似的,用楷書寫張芝兩句,用草書寫鍾繇兩句,未免忤逆得太過明顯,不知是什麼用意。

隻是一個洞口,就有如此之多的壁字,空廳裏可是有數十個洞口呢。何況甬道內尚還有海量文字,不知是否內藏玄機。若是要全部一一索解,怕是要花上幾年工夫更何況現在無法用眼睛看,隻能用手去摸。

彼得和尚知道順著這種思路必然不成,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摸慣了粗糙岩麵的鋒邊利角,手掌甫一觸到光溜溜的肉頂,一陣柔軟的舒暢感自掌心傳來。自己明明身處黑暗中的困局,心裏卻沒來由驀地想到《天龍八部》裏在西夏冰窖的虛竹。

“隻是不知我的夢姑何在。”彼得和尚又想起陳年舊事,不禁一陣苦笑。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響動。響聲不大,但在這種環境之下卻異常清晰。

“洞內還有人?”

彼得和尚驚覺回首,瞪大了眼睛,然後意識到自己這麼做毫無意義。他連忙凝氣細聽,黑暗中看不到來者身形,隻有兩對腳步踏在石地上發出橐橐之聲。奇怪的是,彼得和尚卻沒聽到對方有任何喘息。

隻要是人類,就必然會有呼吸。雖然屏氣可以忍於一時,但既然來人腳步聲都不隱藏,又何苦藏匿氣息?

也就是說,來的並非是人類。彼得和尚飛快地在心裏做出判斷:

“是筆僮。”

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彼得和尚用了一個潛字訣,把身體屈起來平貼地麵朝空廳中央遊去。筆僮煉自毛筆,體長硬直,不易彎腰,盡量讓自己放低身體是普通人對付筆僮的一種辦法。

兩個腳步聲從兩個方向逐漸逼近,彼得和尚絲毫不慌,如同一條靈巧的遊魚一口氣遊到空廳中央。腳步聲也循聲追來,彼得和尚來到木桌前伸手一摸,筆架上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

黑暗中最恐怖的是未知,既然確定了對方身份,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彼得和尚雖不入韋家族籍,對於韋家筆靈種種掌故密辛的了解卻不在任何人之下。與專拿湖筆煉筆僮的諸葛家不同,韋家專煉的是安徽宣筆,是除了湖筆以外的另外一大係列,乃韋家始祖韋涎所創。韋家向來看不起諸葛家的湖筆,覺得湖筆不過是元末湖州工匠拾其殘羹冷炙而成,比不得源自漢代的宣筆根正苗紅。

宣筆筆僮比湖筆筆僮還要剛硬率直,正麵打起來不會吃虧,但帶來的問題就是柔韌度不夠,難以靈活轉圜。古筆多是如此。隻是韋家礙於顏麵與自尊,從不肯屈尊使用湖筆,不能雜糅二者之長。

彼得和尚於此節非常熟悉,眼前黑暗中的兩個筆僮木然前行,也不知加速追擊,更不懂匿蹤偷襲。於是他施展出輕盈步法,往複跳躍,一時間空廳內聲響四起,仿佛四麵八方都傳來砰砰砰砰的腳步聲,讓本來就呆頭呆腦的筆僮無所適從。

他的這套步法不是源於中土,而是當年看美國拳王阿裏比賽錄像時候從阿裏“蝴蝶般飛舞”的跳動中領悟而來的,為此彼得和尚還特意給起了個名字,借用了天龍和eva的典故,叫做“淩波麗微步”。“淩波麗微步”的要點就在於:一步數響,以聲動人,讓對方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聲音上來,從而忽略攻擊者真正邁步的攻擊方位。以聲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