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出聲嗎?”熔羽看歐子龍緊抿雙唇,不由嘲弄道。此時淩雲筆身畔雲氣繚繞,他知道必然有極厲害的殺招,伸出右手食指勾了勾,原本追殺戾風的光羽紛紛回到身邊,聚合成三片金色蓮花,如哪吒複活之初。
隻見淩雲筆吞雲吐霧,雲霧幻化成無數古樸漢字;哪吒光羽毫不示弱,團團護住熔羽頭頂。
漢賦與詩是兩種文體,舉凡標準、規律、文意韻律都迥然不同。滄浪筆前身是評盡百家詩的嚴羽,對付詩筆如庖丁解牛,精辟入析,但如果對付長於漢賦的相如淩雲筆則先天不足。正常情況下,哪吒光羽碰到漢賦就等於文不對題,力無處使。
不過歐子龍從諸葛一輝那裏了解過熔羽的能力,深為忌憚,生怕自己一開口,踏進了對方的韻部,最後被拽進領域裏。因此他處處提防,三緘其口。漢賦講究氣韻,有了這麼一層顧忌,威力不免打了折扣。
一個文不對題,一個心存顧忌,雙方都不能盡展威力,倒也打了一個旗鼓相當。兩人你來我往,不分上下。
率先打破這種微妙對峙的是熔羽。
“兵威衝絕幕,殺氣淩穹蒼。”
他朗聲詠道,語帶肅殺,是李白的《出自薊北門行》。歐子龍忽然哈哈大笑,原本繃緊的表情霍然放鬆下來。
“原先你不設韻部,我還忌你幾分。現在你既劃出道兒,隻要我不踏入你便奈我不何!”
“你對滄浪筆倒也有些了解。”熔羽微抬下巴,有些讚許,忽然收起光羽,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我不與你打,放你一條生路,你走吧。”
歐子龍怒極反笑:“放我走?別可笑了……”話未說完,一股細微的壓力悄無聲息地淹沒了他,他整個人呆在原地,目光瞬間失去了神采,仿佛靈魂出竅。
“不學無術。”熔羽搖了搖頭,似乎這種程度的勝利根本不值得他露出喜悅之情。
從一開始,他早算中了這一招,故意設了一個“蒼”字。蒼字在《平水韻》裏,既屬下平七陽,也屬上聲二十二養。歐子龍避開了下平七陽的所有漢字,卻忽略了這個字同屬兩個韻部的特殊性,結果被熔羽誘著說了一個與“蒼”同屬二十二養的“放”字,立刻被拽入領域。
現在歐子龍已經被禁錮在領域之中,暫時構不成什麼威脅。
熔羽撩撩額發,環顧四周,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離開雲門塔林很遠,此時正身在一處綠色山丘腳下。旁邊不遠處有一汪清澈池水,幾篙翠竹,一條荒棄小徑從山中蜿蜒伸至池塘邊。不知為什麼,熔羽覺得這裏與別處不同,景色簡單,卻滲透著一種淡雅的雍容氣度,如一隻凝視天空的眼睛,水麵透著靈動和睿智。
正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猛烈的爆炸聲。他抬頭望去,恰好看到黑雲蔽日,直上青天,然後化作猙獰人頭反衝而下。他拔腿欲走,心中卻忽然湧動一種不安,回頭一看那汪池水竟開始滾了起來,泛起團團墨氣。
而此時諸葛一輝正與顏政、二柱子兩個人戰至酣處。他們三人之中,顏政雖有筆靈,卻非戰鬥之用,二柱子畢竟年輕,諸葛一輝浸淫武學頗有些年頭,此時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他與這兩個人本來也沒什麼冤仇,隻求能夠牽製他們一時片刻,好讓十九去找羅中夏複仇,於是也少用殺招,以纏字為主。幾十個回合下來,他覺得這兩個人都頗有些根骨,竟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顏政和二柱子開始時如臨大敵,過了幾十招以後,他們覺得對方似乎並沒有什麼殺意,精神逐漸放鬆,反而有種日常訓練時拆招的輕鬆。顏政最是個閑不住的人,在交手間隙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喂,我說,老兄到底是練什麼拳法的?”
諸葛一輝沒想到他還有這番閑情逸致,不禁一愣,隨口答道:“少林。”
“我是崆峒派,幸會。”
諸葛一輝想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現實裏哪會有一個崆峒派,這年輕人信口胡說。他這一停頓,攻勢陡然減緩,二柱子窺到一個破綻,雙拳齊出,將及他身體時卻突然收住,又撤了回來。諸葛一輝奇道:“剛才明明你可以打中我,為什麼又撤拳?”
二柱子拆過諸葛一輝的雲手,正色道:“前輩剛才有幾次能下殺手,也手下容情了。”
三人就這麼你來我往,諸葛一輝固然無法製服二人,二人卻也無法衝破他的阻攔去退筆塚前。
然然在一旁,雙目不能視物,隻有耳朵裏不停響著節奏感極強的配樂,此時她聽到的旋律鏗鏘有力,急速旋轉,每到轉折還有幾個花音,激烈卻不緊張。她稍稍放了些心,可是一會兒又皺起眉頭來,因為配樂中不時會跳出幾個超重低音。這些重音逐漸頻繁密集,已在熱烈的主旋律之下悄悄構成了自己的一小段主題,大有取而代之的勢頭。
空虛和尚縮在一旁樹下瑟瑟發抖,手裏不住數著佛珠。
那聲退筆塚上的大爆炸突然傳來,他們三個人立刻停止了爭鬥,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間達成協議不打了,各自去救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