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後園的整個下午(2 / 3)

在郅彥七歲的時候,從生意中抽出身來的母親,突然發現兒子好像沒有學到什麼東西,為了讓孩子接受正規教育,父母決定把郅彥從祖父家接出來。剛開始郅彥哭鬧著不願離開祖母,祖母哄他說等學會了新東西可以回來教祖母,郅彥這才痛痛快快地離開祖母家,臨走時不忘帶上那心愛的玻璃球跳棋。

寧靜鄉村之外的廣袤世界搭載初晨的希冀,流光溢彩超越想象力描繪的神奇,郅彥每每回去都和祖母閑聊散侃得忘記休息。祖孫二人的融融笑聲,如拂曉彩池上霧氣濃鬱,隨清朗如一的山風揮灑,蕩漾,衡溢。分享愛孫的喜悅、快樂與活潑,祖母樂此不疲。可是,有一天,壬年壬月壬日壬夕,祖母悄悄飄離,像她的琴聲一樣恬靜地飄離,去了郅彥暫時去不了之地,放佛遙不可及。

即使多年後,每每回想,郅彥的眼中仍水霧彌漫。

每逢此際,奧林匹斯山唯美之愛神禁不住憐惜,滑過七色光堤,急叩門扉喚醒朦朧的甜蜜,將久被遺忘的幸福匆匆牽起;漸行漸近撲朔迷離,輕掃青苔石階徘徊的低迷,撫平物是人非失落的痕跡,溫婉細膩,悄無聲息;緩緩遊弋,蕩開漣漪,漣漪漣漪,藏入心之穀底,遺落曉風般靜謐。

“憂鬱生來烘托美麗,懷舊跟思念說對不起。”祖母的言語風趣又沁人心脾,一如蘇格蘭茫茫草原上瀟灑悠揚蕩氣回腸古老神秘的風笛。

而那活潑悅耳的鋼琴曲,早已融入他血液的每一滴,揉碎在每一絲氣息,沉澱成甘甜的糖飴。又似花瓣美得恣意,吻落春guang旖ni,化作舞蝶,化作翩翩雨,化作無聲的淚滴,婆娑柳影般,醉入如璧清溪。

未曾讓遺憾停留,未曾將時光倒轉侈求。祖母輕撫他稚嫩笑臉雙手的溫柔,絮絮叨叨講述的古老神秘故事的離奇,蓬蓬鬆鬆蓋在身上的絲綿被融融的暖意,永遠使恐懼與驚惶遠離。幸福縈繞在身旁,快樂自由地成長,他知道這正是祖母所希望。

童年的回憶輕輕離開腦海,正如它輕輕地來,不帶走一片雲彩。

郅彥的眼神落到那棋盤上。如今的孩子和大人都不會再玩這玻璃球跳棋了,因為更多更具誘惑力的東西強烈地吸引著他們。

當雙方棋子在各自陣營排好時,好像整裝待發的武士。汪洋色的棋盤,使人忍不住聯想到水族大戰。

可是現在他們並沒有各就各位,零散地躺在盒子裏。不是棋主人忘記那古老的下法,祖母教他的方法他怎麼會忘記呢?隻是無人與之對弈,確切地說無心儀之人與之對弈。“棋逢對手”,無對手的棋談不上棋,一個人下兩個人的棋無異於自己猜自己的謎。不過,下與不下已經不重要,不知何時起它蛻變成——意義的外衣——符號,就像許多古老繁瑣的儀式在現代簡化成兩個字“節日”。

安郅彥仰臉望著廣闊得浩瀚的天空,湛藍湛藍,藍得清澈,清澈得令心為之一振的天空,沒有雲朵,也沒有鳥雀飛過。一顆涼涼的透明玻璃球被握在他的手心裏,因為握了好一會兒,也開始有了體溫。他伸出手臂,用食指與拇指輕輕夾起那顆晶晶亮亮的玻璃球,把它擎在半空。眯縫著眼透過光炫的玻璃球看天空,天空的容顏一點都沒變,仍然是清澈的湛藍。像小時候一樣,他喜歡對著陽光仰頭探索玻璃球中的秘密,那玻璃球的中心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它的心總在變化?為什麼玻璃球清澈透明,而它的中心卻幻化出形形色色不知名的東西?

大姐天生做事幹淨利落,話也說得幹脆:“把玻璃球砸碎,不就知道它心中藏的是什麼了?”

“不行,玻璃球有靈性,你砸碎它,看到的隻是時間停留在那一點,看不到隨時間幻化出的林林總總。”那時郅彥還小,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現在還是不理解。

“從哪兒學來這麼有哲理的話?”什麼都逃不過大姐的“法眼”。

“祖母說的。”郅彥仰臉望著大姐,眨眨眼睛,如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