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三年裏,米奇跟張璿隻說過一次話,那是一個傍晚,天上有成群的烏鴉飛過,呱呱地叫著,非常動聽。米奇從農貿大廳北門出來,正遇上張璿從農貿大廳南門出來,彼此看見了,都知道對方是上下樓住著的鄰居,就對視而笑,湊近了走,互相打量對方手裏的蔬菜,然後又一起看天上翩翩飛過的密密麻麻的烏鴉,心情都很好,繼續對視而笑。
米奇先說的話,說成千上萬的烏鴉飛來飛去該是這個城市的一個景致了,叫聲也好聽。張璿說是啊是啊,烏鴉的叫聲真好聽,說自己的老家在農村,村頭有幾棵高大的榆樹,一早一晚樹上落滿烏鴉,很是壯觀。米奇和張璿兩人說著烏鴉,並排往回走,走得很慢,五分鍾的路程她們走了十多分鍾。雖然以後再沒來往過,米奇也沒再多知道任何一點關於張璿的背景資料,可還是深深記住了她,覺得她是個幸福而快樂的女人,覺得她有內容。幸福!快樂!有內容!這在米奇看來都是不多見的物事。
那麼,張璿的老家在哪裏?米奇沒問。張璿的家庭怎樣張璿有沒有工作靠什麼生活,米奇好奇,但不好打探。米奇是個話語不多的人,該說的都懶得說,不該問的更不會問了。張璿這個名字也是有一天米奇在收發室避雨時,意外知道的。那天米奇下班打出租回家,半路開始下雨,越下越大,到了院門口隻好一頭鑽進收發室。收發室的老吳對米奇說有張璿的信,米奇問張璿是誰,老吳說就是你們單元那個自己帶孩子的女人,又補充說就是那個住在二樓的斜眼的年輕女人。
哦!天啊!天啊!張璿不是斜眼!至少,米奇不覺得張璿斜眼。天啊!人們的眼光差距真是大。張璿的眼睛看上去的確與眾不同,但夠不上斜視,沒那麼嚴重,應該用靈巧或者俏麗形容更為合適,絕不斜視,挺好看的。如果,如果自己哪天成了同性戀者,米奇相信自己能首選張璿。
米奇對老吳說張璿眼睛不斜呀,挺好看的,倒是她的女兒,眼稍吊吊著。
老吳說張璿的眼睛怎麼不斜呢?標準的斜眼!但她女兒的眼梢可不是吊吊著,圓圓的眼角。
這是米奇第一次聽別人說起張璿的名字,第一次聽別人評價張璿,也是第一次和別人一起議論張璿。除此以外,再沒人對米奇說過張璿什麼。當然,沒人說米奇也知道,張璿是個二奶。
米奇深信張璿是個二奶,深信不疑。三年前張旋一個人頂著個大肚子搬到二樓居住,後來一個小女孩跟在她後麵滿院子蹣跚玩耍,一切再清楚不過了,不需要更多證明。一個夏天的傍晚,張璿抱著小女孩在院子裏閑溜,正趕上米奇下班,兩個人對視而笑,都沒說話。那是米奇第一次近距離觀看張璿的小女孩,小女孩長著修長的眉毛,眼梢揚起,明顯的單鳳眼,像足自己的兒子,更像丈夫陳博非。
以後的日子裏,米奇常常倚在客廳窗口旁,希望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陪張璿一起帶著孩子在院子裏玩耍,或者是一位瘦瘦高高有著蜷曲頭發的男人,或者是一位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就是那種家裏有錢但自己說了不算的大男孩,不管是誰,隻要是陌生人就好,這樣就可以證明張璿的孩子另有爸爸,但米奇什麼人也沒盼來,張璿總是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院子裏玩耍。
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呀。
後來米奇每天上下樓經過二樓門口時又希望聽到屋裏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或者陌生大男孩的歌聲,也一直沒有聽到過。其實米奇在二樓門口走過時從來就沒聽到過任何男人的聲音,天天聽到的都是張璿那慢悠悠的聲音在哄逗小女孩,要麼就是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學語聲,千篇一律,咿咿呀呀,母女對話,沒完沒了,這讓樓道不再寂靜,從一樓到五樓,米奇家在四樓,統統顯得很熱鬧。
三年來,米奇已經習慣每天上下樓關注二樓窗戶的燈光,每天經過二樓房門時傾聽裏麵的聲音,每天捕捉二樓安靜後麵的不尋常,天天如此,一次也沒耽誤過,這已經成為她生活裏的一項核心內容。當然,米奇沒讓丈夫陳博非注意到自己的這個愛好,陳博非的舉動也因此沒什麼大的變化,依然是每晚後半夜兩、三點鍾回家,依然堅持已經堅持了五年的同在一個屋簷下做著夫妻卻分床而睡且不再zuo愛的習慣,這是五年前米奇紅杏出牆的後遺症,米奇對此無話可說。雖說不再zuo愛了,陳博非倒還堅持把每個月的工資卡交給米奇。米奇並未過多領情,她知道丈夫的額外收入遠遠高於工資,作為市裏最年輕的正局級幹部,又身在市場繁榮的城建部門,腰包鼓脹是正常現象,反之則不正常了。米奇一直想發現自己和張璿在農貿大廳門口相識後陳博非的些許變化,或自己看到張璿女兒以後陳博非的點滴不適,但對於一個城府極深老謀深算的人,實在沒什麼可發現的。陳博非平時一進家門就關手機,座機電話裏講的也都是建築、工地等等工作問題,實在不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哪裏是丈夫,分明是個特工。反正,這是個除了工作對什麼都不關心的人,一個安靜得可以一天甚至一周甚至一個月都不說一句話的人,這直接導致了米奇也安靜得可以一天甚至一周甚至一個月的不說一句話。沒人能走進陳博非的秘密天地,作為交換,他也由著米奇獨守自己的所有秘密,當然,五年前的那件事情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