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於落山了,總算可以歇息了。
孟津跟著前頭一齊下了河岸,在姑姑把堅持不住睡著了的澄兒抱下來後,他才有機會倚著河坡大口地順氣,在一下一下的呼吸間等待身上的焦灼感漸漸散去。
自沿著這條幹涸的河道趕路開始,白天,眾人走成一列,兩個府役官走在前頭,拽著鐵鏈,一個連著一個走在河岸上。
到了晚上,就到河道裏歇腳,鐵鏈依舊拴著,不過兩個府役官就不在一起了,他們隊頭一個,隊尾一個。
一來,牽一發動全身,守住兩頭不怕這些人串通一氣;二來,就算出了閃失,要麼在河道裏一直跑,要麼跑上河岸,不管是哪種,都不是輕易能跑脫的。
所以說,真的就這麼坐以待斃了嗎?
夕陽的餘暉灑在姑姑娟秀的臉龐上,她溫柔地輕拍懷裏的表弟,一下又一下,孟津在這一下又一下的短暫的祥和之中握緊了拳頭。
待到方胖子歇息好了,吃飽喝足後,才能輪到其他人。
他先是抖了抖裝食物的袋子,可能是感覺沒剩多少了,鄙夷地掃視一圈,撇了撇嘴,極其不情願地給這些人發放食物。
雖說如此,可卻一反常態地在孟津姑姑麵前扔了一個餅後又在孟津腳前扔了一塊。
孟津沒有多想,因為不論是良心發現,還是下毒害命,這個時候,他都顧不上了,得要吃飽才行。
於是,他趕忙將地上的餅子起來,小心地拂去上麵的灰塵,將其一分為二向姑姑遞去一半,姑姑搖頭拒絕,握著孟津的手向他推了回去,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自己吃”。
孟津沒有再推托,他專心地咀嚼幹糧,隻是在那個方胖子對著張府役官哭窮,假情假意拿出一個雜糧餅時瞟了一眼後繼續舔舐手掌上殘留的食物碎屑。
吃完飯就可以等著分水了,兩個水袋在張府役官的腰帶上掛著,一大一小,小的是私人的,方胖子也有一個,大的那個是給他們用的。
孟津看著方胖子以幫忙分水為由解下了小水袋,猛灌了一口後才發覺拿錯了,又去解大水袋的把戲真是好笑,不過,那個張府役官對此隻是笑笑,還真是有一副好脾氣。
大旱時節,一人一口水,隻需張著嘴等著就行,倒與不到,又或者倒多倒少,就輪不到這幫跪在地上等著喝的人操心了,尤其是經過方胖子的手,就更不用抱有希望了。
今天真是反常,孟津舔了舔嘴唇,眉頭微皺,難道今天這頓算是斷頭飯嗎?畢竟,以那個方府役官的德行,不給水算正常,給點水算開恩,這給了兩口水算什麼?
孟津一直在想這個事,直到眾人都躺下睡覺了還在琢磨,一會兒想這個方胖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難道明天到了消衣堂手上,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處決掉?
漸漸地,一股悲傷油然而生,他想到自己前腳家沒了,獨留他一個人,後腳人也要沒了,這天底下是不是沒有比他更倒黴的了。
微風徐來,河道中傳來一陣涼意,孟津閉上眼靜靜地等待著月上中天,愜意的風拂過他的臉頰,帶走身上被汗水浸泡過的潮濕。
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家中,母親擺了一大張席麵,全都是他愛吃的,姑姑帶著澄兒也來參加他的生辰宴,妹妹在旁邊催著他快些嚐一口母親親自下廚做的長壽麵,父親就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那樣的日子是真好啊,好像席麵就擺在花亭中,也是這樣的風,真是幸福極了。